李老太的后半生都在没有儿女的遗憾中度过,所以心中始终割舍不下姚府,割舍不下她视为亲闺女的姚夫人,她陪伴长大的小少爷,以至于后来她乔装打扮到姚府附近看过好几次。
有一回她假装路过姚家大院,看到一个小女孩兴冲冲地从库房跑出来,手里拿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举到屋檐下晒太阳的姚烈面前,nai声nai气地问道:“爹爹,这是什么啊?”
小姑娘的眉眼和姚夫人像是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必就是姚府才添的小千金,门外的她和躺椅上的姚烈同时笑了。姚烈把那东西从她手里拿出来放在一旁,拿手绢擦了擦她沾满灰尘的小手,一脸宠溺道:“那地方都是灰,都叫你别进去了,看吧,手弄得这么脏。”
小姑娘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仍旧在地上那团东西上绕来绕去。姚烈拿这小丫头没辙,把那东西上面的灰掸了掸,又拿起来仔细吹了吹,裹满灰尘的小玩意儿才显露出花花绿绿的颜色。
小姑娘见了眼睛都亮了,一把从姚烈手中夺过来。姚烈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这是你过世的小姑折的纸船,你爹小时候和你一样不听话,每回远远看见教书先生来了,你小姑就把纸船从窗外扔出去,小船顺着河道飘到我们家后院,聚在一起淘气的孩子们就散了,收拾得干干净净地迎接教书先生。”
一墙之隔的李老太心里“咯噔”一下,她努力往门口凑了凑,看到小女孩手中纸船的配色和她藏起来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小姑娘不以为意,兴奋地举着纸船在空中上下晃悠着,道:“爹爹,你可真没骨气,教书先生来还要小姑给你通风报信。”
姚烈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道:“是啊,爹爹可不像你这么硬气,教书先生来了还是该干嘛干嘛——说起来,因为这小船是示警用的,和战时的烽火台功能一样,所以你小姑还给她取了名字叫‘烽火船’呢……”
后面的话李老太没敢再听下去了,她心中多年的怀疑总算以她设想过的方式落了地——温夫人当时真的是想通过这烽火小船告诉姚烈自己遇到了危险,而这重要的求救信息因为她一点无足轻重的考量未能及时传达到位,她成了害死温夫人的其中一环已成事实。
三日后,姚烈收到了一只纸船,纸船上写着“有秘事相告”和一个地址,姚烈本就对表妹之死存有疑心,一见到花船,前后一思量,立即觉察到事情不简单,瞒着府上的人雇了一个车夫,往纸船上写的地址去了。
李老太向姚烈坦白了一切,把当年的礼箱拿出来交给了他,姚烈听完以后并没有责怪她,只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隔了半个月之后又来了一次,警告她这里并不安全,说自己在郊外购置一栋旧宅,让她和徐老头先去躲一躲。
她收拾好家当还没来得及搬走,传来了姚家遭逢悍匪报仇,被屠了满门的消息。她没敢去看上一眼,和徐老头连夜逃回了郦城新邺——所幸她那时并未躲到姚烈准备的宅子里,不然早已和旧宅一起化为了灰烬。
她明明没有看到姚家被灭门的现场,可每每午夜梦回时,总能看到满地的狼藉,身首分离的仆人们,被剑刺穿胸口的姚烈,华服染满血的姚夫人……以及小女孩惊恐的眼神。
夙夜难安。
李老太眼中泪滴连成了线,她语带颤抖地说:“我每每被噩梦惊醒时,老徐都会笨拙地安抚我,多少能好过一些……老徐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我多想下去陪他啊,可我这些话还没有对人说……现在说出来了,总算死而无憾了……”
她哽咽得厉害,一句话断断续续地说了好久才说完,季宵仍在尽职尽责地安慰她,只是温初月的眼神冷了下去。
少时,门外有人前来通报,季宵先出去了,只留了温初月和李老太两个人在屋中。见对面的年轻人丝毫没有安慰自己的意思,李老太颇有些尴尬,渐渐地停止了啜泣。
“哭好了?”温初月冷笑一声,凉凉地说,“愚昧,无知,又胆怯的可悲女人,我最讨厌你这种不上不下半吊子的态度,你若再果敢一点,姚婉云不会死,你若再怯懦一点,姚家上下十七口不会死。你苟活到现在并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这些秘密说出来,而是想听说出这些话之后,他人对你的体谅和宽慰吧,这样能让你有一种自己被原谅的错觉,归根结底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怎么样,季大人的反应您还满意吗?”
李老太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地笑了:“或许你这样说也没错吧,我在骨子里就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
温初月倒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坦然,一时没接上话。
李老太又道:“不过年轻人,你和季大人会查清温夫人之死和姚家灭门案的真相吧?”
温初月想都没想:“那是自然。”
“那我就放心了,”李老太冲他温和地笑了一下,“不管我是因为什么苟活到现在,总算起到了一点作用,这样就足够了。”
她这时才看清眼前样貌普通的年轻人有一双绝美的眼睛,只是目光太过锋利了,总有些咄咄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