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泪水流得差不多了,夜也深了,时不时传来几声夜枭的啼鸣,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像是要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了几口气,转头对季宵道:“季大人,您要听的这个故事有点长,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季宵给几人杯中添了点茶,温声道:“无妨。”
李老太温吞又沙哑的嗓音在深秋浓郁的夜色中游荡,缓缓叩开了尘封着腐朽往事的门。
三十年前,她的第一任丈夫得痨病死了,没多久孩子也跟着走了,她整日浑浑噩噩,茶不思饭不想,终于有一天昏倒在大街上。
她醒来时在一个敞亮的房间,救下她的人就是姚烈。姚烈知道她没有家人以后,问她愿不愿意留在自己府上做事,开出的薪奉是她从未曾奢望过的,她就那样成了姚府的奴仆。
姚烈没什么架子,待下人很亲切,因为她手脚麻利,还常常赏她一些小东西。没多久姚烈娶了一房夫人,便派她贴身伺候姚夫人。姚夫人出自名门世家,虽然偶尔又些小脾气,但心肠是好的,也不会刻意为难下人,她看着姚夫人就像看着自家未能长大的闺女一样。后来,还认识了给姚府送菜的徐老头,徐老头那时正值壮年,她也算是风韵犹存,两人颇有些夫妻相,站在一块很是般配。他很腼腆,却对她很体贴,那段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算得上是她这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姚烈素来与温家夫人交好,逢年过节常常派她给温夫人送点东西,温夫人也会回礼。有一年元宵节,姚烈刚陪夫人和小少爷吃了晚饭,一家人正准备出去逛灯会,一个小将士忽然叩门进来,他对姚烈耳语了几句,姚烈脸色就变了,说灯会不逛了,得赶回去处理军务——从时间上推算,姚烈那时应该是去渝淮川剿匪去了。
姚烈一年上头在府里的日子不超过两个月,姚夫人当然不乐意了,正巧温府送过来一个箱子,说是温夫人特意给小少爷定做的新衣裳。姚夫人一听就大发脾气,命人将箱子抬出去扔了,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和姚烈大吵了一架之后不欢而散。
自那之后,姚烈回府的时间更少了,下人们也不敢在夫人面前提起温夫人,有一回温府的丫鬟又送来了东西,她怕刺激到夫人,忙将人拦了下来,将礼箱拿到自己房中藏好之后,就打发来人走了。那箱子里是一个纸扎的花船,好像是给小孩子玩的,她里里外外仔细查看之后,却发现船身里面藏了一个手帕,手帕叠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她将手帕展开,上面什么也没印,只有女子身上的脂粉味。
她闻到胭脂香味的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温夫人贴身用的手帕,可为什么一个女子要将贴身的手帕送给一个男人?她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
她握着那手帕双手直发颤,以为姚烈真的和温夫人暗通款曲,元宵节那天就是与温夫人私会去了,心里为姚夫人鸣不平,没把收到礼箱的事告诉府上任何一个人——可她终究还是太浅薄了,三天后,传来了温夫人的死讯。
姚烈夫妇听闻以后都很震惊,看到他们的反应,她才知道自己错怪姚烈了。温夫人下葬之后,姚烈一直失魂落魄的,军营也不去了,整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姚夫人和小少爷,夫人染了风寒,姚烈就亲自为夫人煎药,好像生怕自家夫人会和表妹一样,一不留神就永别人间似的。从他看着姚夫人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这样的男人,心里是容不下其他女子的。
这时她才意识到也许温夫人送来的花船和手帕可能另有玄机,她曾独自去温府拜访过,却发现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光景,温夫人身边几个她熟悉的侍婢都不见了,温府上下全是生面孔。
她心中的疑虑更深了,可她到底只是一个年迈的老仆,即使心有疑虑,也没有一查到底的决心,更不敢告诉姚烈——如果姚婉云之死与她没将那时温府送来的东西交给姚烈有关,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自处。
于是,她怀着这份隐秘的愧疚感,继续将事情瞒了下去,直到几天后一个温家的侍女来访。
那侍女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样貌非常讨喜,见到她之后先是毕恭毕敬地施了礼,才说明了来意。
她说温老爷前些日子整理夫人遗物的时候,发现夫人最爱的发簪少了一个,府中遍寻不到,温老爷想起来夫人生前常给姚府送礼,那些织品装饰很多都是她亲自动手做的,温老爷便想着发簪有可能混进了送到姚府的礼箱中,派她过来请李老太帮忙找找。
那侍女的声音娇柔动听,讲话时总带着笑,说到请她帮忙的时候还带着一点腼腆和娇羞,可以说毫无破绽——若不是李老太早知道箱子里没有发簪。
小侍女一番话说完,李老太的脊背已经凉透了,她虽然是个见识浅薄的妇人,也能想通一些事情。
若是温老爷真的想找东西,怎么不派当时送礼箱丫鬟阿菊过来,而要找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侍女?即便真如温老爷对外宣称的那样,他为了不触目伤情,把夫人的贴身婢女都辞退了,阿菊不再是温府的人了,但她把送的什么礼,送礼过来的时间告知小侍女,可以方便姚府的人回忆寻找,也不至于让李老太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