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月原本以为温乾不过是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做过最大的恶就是欺凌比自己弱小的幼童,和他流落在外时遇见的那些平凡的小人别无二致,远远不如阿朗可怕。
温乾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爪牙时,在他耳畔呢喃:“你的眼睛真像她。”
后来他知道了,温乾眼中的“她”指的是亡妻婉云,温烨和温骁的生母。据说婉云在温骁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算算时间作古了十几年了,温烨都不太记得清母亲的样貌,温乾却常常提起她。
书房最上面一层收藏了温乾的亲笔画,有一大半都是婉云的画像,温乾每年还往上添些新的。他偷偷拿画出来看过,画上是一个明艳的女子,双眸格外动人,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与温初月眼尾泪痣的位置十分相似。
温乾对亡妻情深意重,在外流传是一段佳话,可到了自家宅子里,就不是那么个意思了——毕竟温乾还有个活的夫人。
二夫人刘氏以浮萍之身嫁入温家,不久便诞下一子,温乾也没再娶妾,从此一人独大,温府鸡犬不宁,温乾平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把刘氏娇惯得越发跋扈。
一个心胸莫如鸡肠的女人自我陶醉久了,很容易忘乎所以。温初月来的第二年,刘氏干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她看不惯丈夫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日日思念亡妻,坚持不把自己名头上的“二”拿掉,想人为地加快遗忘故人的进程,竟然一把火点了书房。
温乾收到消息之后大发雷霆,袖子一撸,将冷水往自己身上一浇,不顾众人的阻拦,竟然亲自冲进了火场。
大火烧得太过旺盛,除了温乾亲自抢救出来的几幅画像,剩下的藏书都化为了尘埃。
刘氏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在温乾质问她的时候慌忙把屎盆子往温初月头上扣,谁知温乾根本懒得听她废话,当着一干家仆的面,直接一巴掌重重招呼到她脸上,刘氏惊吓过度,当场晕厥。
三天后,刘氏醒了,才听老管家温福说温乾盛怒之下坚持要休妻,温烨和温栎在他房门前跪了两天两夜才让他撤回了决定,从那以后刘氏知道了,婉云是温乾绝对不能碰的一块逆鳞。
打这事儿之后温初月对温乾的认知有了一点改观,觉得他不过是个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过去的可悲之人,憎恨他的同时不免多了几分同情。
温乾的房中有很多婉云的旧物,她戴过的首饰,用过的发簪,梳妆过的铜镜,温乾经常拿着这些小东西睹物思人,表情说不出的悲伤。温乾本不显老,除了两颊深重的法令纹之外,几乎不见什么沟壑,在外永远是一副Jing神矍铄红光满面的富贵老爷模样,只有摆弄婉云的遗物时,才会显出一点疲态来,灯下看时甚至能激起温初月不多的同情心。
可他后来不小心撞倒了婉云的梳妆盒,东西散了一地,他匆忙把散落了一地的物件往回捡,拿起一盒摔开了盖的胭脂时,却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味。
毕竟与庸医黄韫和他那老毒物师父相处了一段时间,温初月对胭脂香粉的味道不甚敏感,对毒物的嗅觉却异于常人,他从胭脂的香味中剥离出一种属于其它东西的味道,两厢结合,异常违和。那之后他便多了个心眼,趁温乾外出时,偷偷取了一点送到黄韫府上。
很快,黄韫得出了结论,果然如温初月所料,脂粉中混了一种毒物,寻常人用倒没什么大事,只是时间久了会变得体虚乏力,可对哮喘病人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很快就会病情加剧,药石无用。
巧合的是,婉云从小就有哮喘病,而温初月无数次听温乾念叨,她的每一样胭脂水粉、金银首饰都是他亲自挑选送给她的,从未假手于人。
婉云可比刘氏好太多了,堪为贤良淑德的典范,活着的时候从未树敌,那时候刘氏也没进温家的门,怎会有人处心积虑的想害她?
结合从温乾身上感受到的种种违和,温初月脑中逐渐成型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一般人哪会时常把死去十多年的妻子挂在嘴上,亲儿子不疼,新夫人也不宠。他若是个表里如一的善人也就容易接受一些,可他明明是个寡情薄幸的人,偶尔还会有一些怪异的举动,譬如说,他每年都会独自去一趟关外,待上半月余再回来,在那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从不对任何人说明。譬如说,他披着大善人的外衣,背地里却干的是娈童的勾当,完事儿之后出门又是一张和善的嘴脸。
将温乾这些异常的地方考虑上,温初月更倾向于认为是他亲手害死婉云,多年对她的痴念只不过是一种自我补偿的表现。他不像阿朗那样,把自己的恶毫不避讳地显露出来,从来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也不屑为自己套上假面。
温乾却与之相反,大概是善人的面具戴得太久了,便以为那就是他本来的样子,恶的那一面只是游离在外的另一个自我,并不是出于他的本心,所以他才会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自欺欺人地加上思慕亡妻的戏码,所以他才能变脸变得那么快。
他从未陷入自我纠结自我矛盾,因为他认为恶的那一面根本不是他。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不断地证实了温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