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破庙,周边的百姓将那庙叫做“阎罗殿”,宁可绕远路也不愿从庙前经过。庙里没有落灰的旧佛香,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猎户们困兽用的铁笼,铁笼里关着年龄不一的孩童,他们的来路各不相同,却同样浑浊,肮脏,满身血污。
那里流行着一种残酷的游戏——死斗。每月初一十五的子夜时分,乞丐头头会随机挑选两位孩童,将两人放出牢笼,用铁链拴住他们一只脚,把他们驱赶到院中围栏,让两人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rou搏,活下来的那一个就能吃上一顿丰盛的餐食,当然,食材就是失败者的血rou。
闻讯而来的阔少爷们就坐在围栏周围的高台上,找乞丐头头给自己看好的孩子下注,之后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欣赏孩童们如幼兽一般相互撕咬,破庙大小有限,围栏离看台很近,偶尔搏斗得剧烈了,血迹还会溅在某位看客的脸上,却鲜有人在意,更多的时候是惹来一片叫好声。
阮慕阳目睹了第一场死斗的时候,就意识到来这里每个人都不正常。小孩子的骨rou很嫩,那些孩童又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皮下裹的只有骨头,能用的武器仅仅是牙齿和指甲,通常一个孩子被另一个孩子咬得见了骨也没死成,嚎上几个时辰才断气。
他看得毛骨悚然,高台上却个个兴致勃勃,好似他们看的不是血rou飞溅的殊死搏斗,而是婀娜多姿的盛世歌舞。
在那之后,失败者会被随意丢进山林,论为豺狼虎豹的口粮,胜利者则再次被关回笼子,等待下一次死斗。
整个庙里唯一能和神佛搭上边的,只有每个笼子里的香钵,钵里插着一根血红的香,每次死斗完了之后,失败者钵里的香就会被点燃,算是对亡灵一点微薄的告慰,而胜利者的香钵里会添上一根新的香,代表他要继承失败者的生命继续战斗,当然,也代表他手上人命的数量。
看客们通常是根据香钵里香的数量来下注的,那里的孩子都没有名字,等到香足够多时,会用香的数量来代称。
得益于体内的恶魔,阮慕阳是庙里第一个拥有十七根香的孩子。
阮慕阳曾以为自己这辈子也无法活着离开“阎罗殿”,却忽然被告知有人花大价钱将自己买了下来,那人颤抖地握着他的手,盈满泪光的双眸看起来很是慈爱,他义愤填膺地说:“那些人竟然玩这么残酷的游戏,简直有违人lun纲常,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以后跟着我,到我府上做事,保你吃穿无忧,再也不必受这种苦楚。”
那人就是温乾。
阮慕阳知道温乾的话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不然为什么只买下他一个人,而不选择其它能救更多人的方式,他既然出现在那里,就足以证明他并非善类。
但阮慕阳还是对温乾重重磕了个头,是对他将自己从阎罗殿里拉出来的全部报答。他在阎罗殿待久了,生死看得多了,人性的部分已被磨砺得不剩什么了,得出温乾与那些人并无不同,甚至还对自己另有图谋的时候,对他的感恩之心便消弭殆尽了。
只是他到现在还没搞懂温乾对他究竟有何图谋,温乾把他扔给温初月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好像完全把他这个人遗忘了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温烨所说的痼疾缠身,时日不多的缘故。
阮慕阳自有记忆开始,见识的都是一些或虚伪或残酷的丑恶嘴脸,所以他第一次见到干净得不染纤尘的温初月时,才会如此惊艳,那桃花树下明媚的笑靥,才会令他如此怦然。
原来世间不尽是丑恶,还有如此美好的人。
乞丐们故作亲昵地叫他“十七”,因为他能给他们带来白花花的银子,牢笼中的其他人或讨好或恐惧地叫他“十七”,希望他在死斗时能对自己下手利落点,温乾用温厚的嗓音轻声叫他“十七”,是想在他面前维持善人的形象博取他的信赖。
他一直不喜欢“十七”这个称谓,直到那人靠在轮椅上,用慵懒好听的声音唤他“小十七”。
或许十七也没那么坏,他强行让自己不要把这个数字和自己手上的人命联系在一起,当然,若是温初月肯多叫他几次“慕阳”就好了——他很喜欢这个温初月替他取的名字,因为他就是在那一天见到了光。
生命中第一缕光。
而他体内的恶魔也在那天第一次得到了控制——温初月将剪刀抵在他脖子前的时候,他明显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内心却格外平静,甚至有几分释然,连带体内蛰伏的恶魔都是静默的。
若是神明知道了他丑恶的另一面,一定会剥夺他作为信徒的资格吧。
所以他才想不断变强,变得更加从容强大,不轻易地被人威胁到生命,或许就能把恶魔一辈子埋在灵魂深处,就能一辈子做神明忠诚的信徒。
只是他成长的速度依旧太慢,一个孙彪就让他漏了底。
“师父,这件事可以帮我保密吗?尤其是……我家主人,”阮慕阳抓着梁皓的衣袖,声音颇有些颤抖,“我会尽量让自己不要失控,若真的失控了,您可以一剑杀了我,若还是不放心,废了我一只胳膊一条腿也行,只求您不要告诉我家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