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兆府,徒南低着头往前走,钱锦失魂落魄地垂着脑袋。缉事长到最后也没告诉戴唐是谁,只说让他听从命令。
他左瞧瞧右看看,发现这两人都魂不守舍的样子,几步跑到前面,一手拦住一个:“不管纪琮是什么来头,我们都该去吃个午饭吧?”
不远处就有个面摊,三人落座后,三晚牛rou面很快端了上来。
徒南沉默地拿起筷子,钱锦看着面碗依旧垂头丧气,戴唐哆哆嗦嗦地拿起勺子,把自己碗里的rou颤颤巍巍地舀到徒南碗里。
徒南用筷子夹住他的勺子,说:“不必。”
他也不恼,笑眯眯地把rou全都给了他,还跟他解释说这是干净的,他还没吃过的。
汤汁从他的勺子里洒出来,洒得一桌都是。
牛rou金贵,一碗面里本来就没有几片,徒南看了看戴唐面前的那一晚素面,本想把他的rou还给他。可转眼见到他带着满满期盼的脸,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叹了口气,试探性地夹起一块rou塞进嘴里,不出所料地看见戴唐露出了一个更为灿烂的笑容。
那边,钱锦已经唉声叹气地吃起了面。这边,戴唐看到徒南吃起了rou,还嫌不够,从怀里摸出好几张银票,全都塞到徒南胸前的衣服里。
“这些钱是太后赏银的好几倍,你拿去用!我有钱,咱们不稀罕她的赏赐!”
徒南不肯欠任何人情,愿意吃下戴唐的rou,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想让他收下这么多钱,是绝无可能的事。
他把钱放在桌上,正色道:“你我本无任何关联,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戴唐把钱推到他碗边,带着点歉疚解释说:“也不光因为太后,主要是吧——咱俩共用的那块墙板,昨天晚上又塌了。”
“无所谓,我钉回去就是,一块墙板不值这么多钱。”徒南并不赞同。
戴唐又带着点讨好说:“这个故事还没完,昨晚墙板掉了以后,我和钱锦想把它钉回去,可是你知道他力气太大了,一榔头下去,不光没把它钉好,还把另一块给弄塌了。现在我们两间房中间没有隔断,已经连通成一间房了。”
徒南的动作终于有了停顿,他放下手里的筷子,转头看着戴唐。戴唐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提了气,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欲言又止。
“罢了,但这些钱我也不要,收回去。”
戴唐还想说上几句,被徒南严肃制止:“不要再说了。”
“不是不是。”戴唐赶忙解释:“我不是要说服你收下钱,我只是想说,我以为你会因为不想跟我一起住,提出要搬家呢。毕竟长阳里不是什么好地段,也没几个汉人住在这儿。”
他越说,坐得离徒南越近,等到这句话说完,他坐得已经贴到徒南的胳膊了。徒南的吃相非常文雅,即使是吃热面条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不光一点声音都不会有,连一滴汤汁都不会洒到碗外面。
他分明和京兆府其他缉事是不同的。
京兆府的缉事,是京城最低阶的官职,干的是最辛苦的工作。只要是京城里发生的杂事,大到护送官员走马上任,小到替普通百姓寻回丢失的鸡,都由他们负责。更危险的事务,则是捉拿潜逃的小贼大盗。
因为人微言轻,加之经常要与京城里的各路地头蛇交涉,会来当缉事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浪迹街头的流氓,因为熟悉城里的三教九流,和谁都说得上话,所以执行追捕捉拿任务时,各路人都给他能行个方便。
第二种则是获了罪的官员,遭到贬谪后,有的便被朝廷扔到这里。
只是这样的人,一般人受不了如此大的折辱,不是找借口告病返乡,就是托人寻了关系,早早调出了京兆府。
这些人里,只有徒南不同。不知他犯了什么罪被谪贬至此,只知他在这里一待就是七年。
而且戴唐看得出他的境遇并不好,别的缉事惯于欺负他,而缉事长也不会替他说话。
徒南悄无声息地吃完了碗里的面,用手帕擦了嘴以后,反问戴唐:“你又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以你的财力,什么样的院子买不到?”
戴唐忽然坐直了,他把徒南的身体扳过来正对着自己,然后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义正言辞地说:“当然是因为你啊。”
徒南这次没有忙着挣脱,也没有出声阻止,他沉默地和戴唐对视,不知道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最后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把饭钱放在桌上,而后扬长而去。
戴唐打开包袱皮,准备收拾去扶风府的行装,钱锦坐立难安,看着戴唐心无旁骛的样子就来气。
“你怎么这么淡定啊??”
戴唐十分无辜:“你又没告诉我纪琮是谁,我为什么要紧张?我还觉得你太夸张了呢。”
钱锦用力地抓着脑袋:“就是那个啊!宰相林宏渺的外甥,尚书令纪琮啊!他是满京第一铁笔,写的奏文没有一篇能挑出哪怕一点毛病!自他当上尚书令以来,被他亲自上书弹劾的人,无论是多大的官,无一例外全都倒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