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酉郡位于白星州最东南角,乃白星州最小一郡,全郡仅有两座城池,其中一城背靠着碧黎山最西南的延伸山脉,大半城土都是粮产不高的山间耕地,居民也大多是农妇村夫,而另一座丈北城,就是庆酉王府的所在。
苍漾在丈北城呆了六日,每过两日便换过一处客店投宿,日间乔装至王府附近打探,夜间则劲装黑衣跃过院墙,小心翼翼地摸清了王府中各处院落门廊,却只见府中规设无异,并无任何机关门道,除了朝中派来的大内高手驻在王府四角,府中就连桌椅杯盘之类日常用度也并不似王族的Jing奢讲究,毫不张扬。
大昌月氏王族已历数百年,贵享纵乐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按说一个嫡王爷的吃穿讲究应远远不止如此,单是这堪称简素的王府已是大有可疑,但若这是庆酉王府,便是情理之中了。
庆酉王月荣,先重平帝第二子,乃静妃卢氏所出。
重平二十年,重平帝染暴疾病重,当时已登后位的成妃甘氏与静妃卢氏虽亦染同疾,但其身后家族却是京城中的两大望族,两大势力各扶太子与庆酉王,暗下几度交锋争夺继统大权,一时间本是势均力敌不分伯仲,孰料太子月芃不知缘何攀上了当时尚是鼎西侯的封棘,承诺日后立其表妹为后。封棘应允之后,亲领一百高手星夜入京,一夜之间杀尽亲近庆酉王一党朝臣、刺杀扶持月荣的中坚之人、也就是静妃卢氏的长兄,御史大夫卢浣,使得当朝之势一夜倾倒,太子月芃顺利登基。
卢浣一死,庆酉王在朝中再无靠山,月芃登基后为防民间口舌,并未伺机将这兄长置于死地,也不远远发配,只给他白星州东南角一块贫瘠荒土赐作封地,再遣兵将千百美其名曰送给兄长护卫之用,却是常年放在眼皮子底下牢牢看着。
米粮不丰,水土不沃,封地不远加上朝中无人,月荣这个庆酉王做得着实憋屈非常,更不消提城外那两千驻军一个不对便可将他若蝼蚁般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去,那府宅Jing简一点,日子淡泊一些总是没错。
苍漾虽是得了秋纷之命试探庆酉王,明察暗访已足够小心,但数天下来实在毫无所获,几乎都要以为这庆酉王便若坊间传闻一般无聊透顶狼狈不堪,却在第七日傍晚,在王府门口看见了一个单人单骑、浑身干练之气的访客。
寻常王府之中来几个江湖异士、高官富贾的自然不足为奇,但需知庆酉郡东临碧黎山脉天堑,西面全是朝廷驻军,这样一个人物能够大模大样地来访,定然不是庆酉王月荣自己的人,而是经过两相授意,来自霄晖城的朝中之人。
苍漾心中一凛,连忙回到客店换了夜行劲装,天色方始晦暗之时便潜入王府,凭着数日以来的熟悉,一路摸到了王府的书房之外,轻轻纵身一跃,跃上书房外一处游廊的檐顶,匿在一丛繁茂枝杈之后,屏息静待。
不出半刻之时,房中传来一阵细碎轻缓脚步之声,紧闭的窗格上映出两个人影,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落了座,依苍漾这几日暗中盯梢来看,右首身形稍高些的那人,便是庆酉王月荣。
书房之中一张宽大楠木桌,桌角摆着几本诗赋闲书,桌面上摊着一幅笔锋雄浑的字,一旁搁着的狼毫笔尖shi润,想来这字也是方刚写就。
屋中一角点着塔香袅袅,除此以外竟是半个摆设也无,来人将整个书房环视一圈,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正捏着的粗陶小杯,顿时笑了一声。
月荣正往自己杯中斟茶,听到笑声抬起头来,看了眼对方神色,道:“本王这里茶粗器陋,让向将军笑话了。”
向淮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月荣。
平东将军向淮,是如今月氏朝中镇北将军丁用之下唯一可堪良将之名的武将。与丁用魁梧勇悍的面相不同,向淮身形并不高壮,面容甚至有些浅淡的书生之意,但此干练Jing壮之气,却无妨他于数万军中轻松取下敌将首级。据闻他自幼熟读诗书兵法,很是有几分风流博彩,年纪轻轻崭露头角之后便攀上了芮氏一族,芮炤也算是眼光如炬,一眼便看定向淮乃是不可多得之人才,当机立断便将自己的长女下嫁于他,如今两人已是育有一女,乃是芮炤抱得的第一个外孙,可谓是芮氏一家上下的掌上明珠。
“粗器俭食可修身养性,王爷这是境界呵。”向淮淡淡一挑眉,并未看向月荣,只轻轻嘬了一口茶汁。
自顾自地添好茶,青陶小壶被搁在桌角一旁,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月荣直起身来,定定地看着向淮将那一杯茶汁饮尽,方道:“向将军乃芮丞相爱婿,当朝红人,一路兼程地来了本王这贫荒之地,应该不是为了和本王聊聊修身养性罢?”
“哈哈哈,”向淮朗笑出声,一边放下粗陶小杯,一边侧身转了过来,道:“王爷果真是直爽之人,即是如此,末将便也不跟王爷绕弯子了。”
月荣眉心一皱,双手在膝上一搭,道:“向将军莫要开本王的玩笑了,将军想必也知,皇上一向对本王提防颇甚,如今本王亦只求在庆酉郡清静终老,不作他想。再者,这七年来本王未曾踏出丈北城一步,外间诸事从不过问,恐怕帮不上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