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纷到得东厅外时,正好有个侍仆捧了添好水的茶壶正要敲门进屋,秋纷三两步上前,轻轻在他肩上一拍,随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侍仆先是一惊,一回头见是秋纷,立刻机灵地慌忙闭了嘴。秋纷将他手中的木盘接了过来,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行退下,随即轻声缓步地挨近了门边,凑耳听了起来。
原来,前数日嘉奉帝为胡桑郡钦点了一位新的郡丞,如今已是连夜出发,正赶往胡桑郡赴任。那新任的郡丞名叫贾禄,重平十七年时曾为季扶门生,而此番远赴胡桑郡上任,再明显不过便是两相的暗下授意。此事意料之内情理之中,不能算大也不能算小,但姜亭究竟只是挂将军之职行郡守之事,这么个御授正统的郡丞一来,两人地位难相上下,姜亭行事就必定掣肘。这么一来,眼下到底是让姜亭直截以武相迫让那贾禄乖乖听命,还是从耀阳派出一二谋士慢慢与之周旋,需得当即有个议定。
内中议事已有近半个时辰,几位武将意见不一是常有之事,倒是尉迟舒与荀丰第一次起了些分歧。
按说这本非一城一郡的让取攸关之事,尉迟舒与荀丰二人皆是绝世聪颖之人,利弊两相权衡之下,得出的谏言不该如此大相径庭才对,偏偏两人就这么不刚不好地想岔了方向。
这两人心中之念,正被一个至为紧要的问题牢牢牵绊,对某一件事决然不同的立场,已经影响到了其后千步万步的判断。
秋纷听到此处,半倚在门边,眉间微蹙地抬头望着天边的云际半晌,随即轻呼了口气,抬手叩响房门,推门而入。
屋中众人正各自聚意凝神地听着俞颂发话,听得推门之响都以为是方才换茶的侍仆又进了来,程胥甚至自然而然地将手边的茶杯搁到一边腾出地方置放茶壶,不经意间一抬头,猛然便瞥见秋纷捧着木盘笑意款款地走过来,惊诧之下手上一偏,差点连汁带杯地一并打翻在地,好在眼明手快地接了住,泼翻了一手的茶汤。
“秋?”俞颂听得动静转身过来,道:“吃过午膳了?”
“嗯。”秋纷勾唇一笑,随手在一旁的木架上扯下一块巾帕丢进程胥怀里,一边往前走了几步,在俞颂身边坐了下来。
“属下甘维,见过秋宫主。”一班文武之中只有甘维从未见过秋纷,惊诧过后连忙恭敬地行了个全礼。
秋纷点头轻笑,道:“甘将军客气了,往后共事之时,还得多多倚仗甘将军。”
“属下不才,愿为秋宫主竭心效力。”
“秋也是通情平易之人,甘维不用多礼了。”俞颂所坐的乃是一张金丝宽椅,足可容三人同坐,秋纷一落座,俞颂便自然而然地长臂一伸搂住了他的腰,一手轻轻一挥,道:“尉迟,你接着说。”
尉迟舒见了秋纷,一双狐狸眼顿时弯了起来,直了直身子,续道:“胡桑郡乃我军将士千辛万苦攻取而得,随随便便就让两相安插而来的一个郡丞搅和,岂不便宜了别人?”
“尉迟兄所言不假,”荀丰接话道,“但此举已可见两相并未当真弃了胡桑郡,贾禄只是第一个,随行人众便已过百人,这其后只消两相兴起,信手捏个理由便可向胡桑郡增派官员甚或兵将,胡桑郡人心初平,姜将军辖治颇为不易,恐怕经不起这番折腾。”
“贤弟此言差矣,胡桑郡人心初平的确难再经翻覆,但又岂是经得起两相今天一个郡丞,明天一个监军?”尉迟舒步前两步,续道:“贾禄若在胡桑郡讨不着便宜,甚至丢了性命,朝中附议两相一党的多是贪生怕死之徒,以后旦再有人来,必先三思而后行。就算他当真一怒之下着平东将军向淮或镇北将军丁用南下发兵,也得考量下鼎西与碧黎是否伺机而动,况依属下所见,两相最乐见之事便是我们与鼎西、碧黎三相牵制,断然不会为了一个胡桑郡,便贸然调空了白星州的兵马。”
两人各自据理,一班武将几时见过这两位有过这般意见不一之时,一时连话也接不上,只拿眼睛来来回回地在尉迟舒和荀丰之间看着。
秋纷转头看向俞颂,只见他一边眉尾淡淡上扬,轮廓鲜明的唇绷成一线,显然也对这情形颇为意外。
荀丰垂头默然了半晌,抬头时正对上秋纷望过来的目光,荀丰微微上挑的眼眸明显地一滞,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转眼望向俞颂,道:“西进闵孜最大隐患非鼎西莫属,以我耀阳如今兵力,恐尚不及西吞闵孜同时防备鼎西暗下出手,鼎西王十三岁时便已闻名整个大昌,绝非易与之辈,属下还是坚持,以腹地北进为先。”
此话一出,尉迟舒也不好再行力争,弯弯的狐狸眼眨了眨,向后退回两步,让到了一边,便是等待俞颂最后定夺了。
俞颂轻拢着眉心尚未开口,秋纷忽的站了起来,一手持了方才那茶壶,从右首的白奉开始,挨个儿地往那一班文武手边的茶杯里添茶,一边将惊慌失措意欲起身接过茶壶的人一个个按了回去,一边道:“尉迟与荀丰都没有错,偌大一个大昌腹地,从哪里下口都不容易。”待得施施然斟过一圈儿,几位将领都受宠若惊地双手接了过去,这才满意一笑,绕回了宽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