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奉七年九月十二,整整一日的布防善后之后,经过此一横来之乱的露水城才算有了些平静。
夜至人定,城中早没了喧嚣鼎沸之声,尉迟舒跟在两个提着灯笼的侍从身后,三兜两转地来到了秋纷暂居的院子。
他的伤不比荀丰那旧病新疾地凑到了一块儿,那黑衣人的一记手刀虽然不轻,却到底没下杀手,他昏昏沉沉好医好药地歇了一天,就活蹦乱跳地下了床,还没在院子里溜达上两圈儿,就听说了秋宫主召他议事。
屏退了左右侍从,尉迟舒整了整衣襟,轻轻在门上叩了两声,得了应允,便推门进了去。
宽大的黄花梨桌案上叠着一小堆成摞的文卷,秋纷却坐在一边的一张小几旁,对着一支红烛,端着一小杯酒ye,微阖着眼睛慢品着。
尉迟舒是个人Jing,一对弯弯狐狸眼溜溜转转,瞥了瞥那摞文卷叠放并非齐整,眼见是些处理毕了的,不似要与人商议的模样;但再一看秋纷对烛独饮那架势,却明显是一副心事不轻的样子。虽然他大致也了解个前因后果,却对这位新主的脾性是着实有些吃不透,尉迟舒揪了揪眉心,一时有些拿不准秋纷寻他来是个什么意思,只得乖乖地往前蹭了两步,堆起招牌顽笑,道:“这都夜了,秋宫主还不歇息,要给主子知道了,怕是得怪罪属下的。”
秋纷轻轻笑了一声,打开一双染了丁点儿微醺的水眸,伸手向对面的扶手椅一指,道:“坐。”
尉迟舒也不推辞,应谢着坐了,一边抬手拾起面前白玉小壶,给秋纷那空了的小杯里斟了小半杯酒。
“伤可好多了?”秋纷直了直身子,看向尉迟舒,道。
“还劳烦秋宫主惦记,不伤筋不动骨的,”尉迟舒笑得眉眼弯弯,道:“早就没事了。”
秋纷Jing致的眉尾一抬,道:“那你可还记得那黑衣人长得什么模样?”
突如其来的直切主题倒让尉迟舒有些猝不及防,Jing明的狐狸眼中难得地一愕,随即眉心深深地皱了起来。
那黑衣人的一击虽不致命,但也着实让尉迟舒足足昏睡了四个多时辰这才醒转,醒神之后只觉周身酸软头痛欲裂,几次试图回忆那人面貌,却屡试屡败,最后更是一阵阵剧烈的头痛,将守着他伺候的随行大夫吓得一身冷汗。
尉迟舒暗自纠结了半晌,轻微的头疼又犯了上来,放弃地叹了口气,道:“属下无能……”
“呵,你记不起来也算正常,”孰料秋纷竟然不以为意,轻轻地晃了晃杯中酒ye,抬手抿了一口,道:“那人武功极高,这一下没要了你的命已算是手下留情,只怕是要等你再见着此人时才会有些片点印象,不过——这种机会,那人怕是不会再给你一次了。”
尉迟舒向前挪着坐了一点,道:“秋宫主可认为此人便是‘容先生’?”
“不作他想。”
“那……”尉迟舒顿了一顿,道:“我们既有鸢公主在手,何不以鸢公主交换?”
秋纷抬眸看了他一眼,倾身将那瓷杯放在了几上,润薄的唇角勾出一丝浅笑,出口的话却是答非所问:“你觉得耀阳跟闵孜,也应如与摩lun那般缔盟修好么?”
尉迟舒眉尾一跳。
想当年他由俞颂亲自提到身边跟随五年,大小战事谋划经过无数,俞颂虽未明言,但尉迟舒早已心有所悟,自家侯爷并未打算马上西进闵孜,毕竟历氏王族盘踞闵孜时日不短,想要朝夕之间唾取并非易事,何况闵孜北连鼎西,这战事一起,且不论耀阳有没有这个胃口吞得下,鼎西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但是,摩lun闵孜一南一西,必和一而取另一,只是这时机,倒是妙了。
以眼下秋纷这话中之意来看,必然是对俞颂缓转之策不太赞同的,尉迟舒身为俞颂心腹谋士,不论忠心所向还是稳妥之虑,都该是顺服俞颂之意,劝抚秋纷这激进之心的。
但是……
尉迟舒心跳莫名地有些加快,不得不说,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极好险棋之人,秋纷的孤注一掷和骄傲偏执,恰恰是投中了他的胃口,而眼下历鸢在手,摩lun又愿助一臂之力,的确是个进吞闵孜的契机。
“属下以为……”尉迟舒吞了口唾沫,把心一横,道:“不该。”
“哦?”秋纷挑起一边Jing致弯眉。
“耀阳与摩lun缔约已是顾及北面朝廷的无奈之举,且摩lun王当下来看诚意十足,至今未有不轨之谋,而闵孜则微有不同。摩氏一族在摩lun称王之后,数十年来最多的抱负也就是多侵一点儿我耀阳的南部沃土,而历熵的野心绝不仅限于耀阳,而是进图天下,这样的人,就算一朝缔盟,总有一日定会反咬一口,况以前日劫持荀丰一事观之,此人也压根儿未存修好之心……”尉迟舒轻咳一声,诚恳道:“不知秋宫主所见,是否与属下相类?”
秋纷扬起一边唇角,全身向后一倒靠上了椅背,道:“我只是……单纯地看闵孜王族不顺眼罢了。”
尉迟舒神色一愣,随即满脸皆是仿佛生吞了根苦瓜的扭曲。
“哈哈哈,”秋纷被他这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