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方过,守在耀阳主院前的两个军士只见秋纷从内院出了来,一声不吭地独个儿便往正门外走,两个军士对视一眼,问是断然不敢问的,又不知该不该寻几个人跟在后边儿护着,一时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正犹豫间,秋纷却转了回来,吩咐道:“侯爷要是问起,就说我出去办点事情很快便回,叫他不用寻我。”
两人不明所以只能应是,但见秋纷施施然推门出了去,身形一转便即没入那深浓夜色之中。
闵孜客院的主宅门口,往来值夜的兵士俱是慎惕紧张,挑亮的笼火三五盏晃晃悠悠,在俱已漆黑的长街之中朦朦胧胧。
正门口的侍卫只觉眼前一晃,随即“锵”得一声将佩剑抽出半截,喝道:“什么人!”
雪青色长袍在深黯的夜里明媚异常,仿如Jing心雕琢过的脸被朦胧的笼火一映,Jing致得直如天上谪仙一般,深如止水的眸子若有似无地眺进半掩着的朱红大门,唇角挂了一丝浅淡到不真实的微笑,道:“熵殿下可歇下了?”
此等殊色气势,几个侍卫先是一愣,随即立刻猜到这人便是那秋水宫的宫主了,方才拔剑那人反应快一些,记得这会儿已是子时过了,这秋水宫宫主身为耀阳一方半个主子深更半夜造访自家殿下该是万万不妥,但出口的话却不利索了:“秋、秋宫主……这……这会儿了,我家、我家殿下……”
话到一半,只听院内一阵沉稳的踱步声疾步走来,随即朱红大门“吱呀”一声被拉了个大开,历熵穿着方才饮宴时整整齐齐的一身锦袍,皱着一对俊眉,道:“什么事这么吵?”
几个侍卫不敢怠慢,连忙让了身,历熵目光这么一抬,就对上了秋纷缓转流波的一双水眸。
历熵心中一跳。
“本来熵殿下今日一番劳顿,深夜再是叨扰实是不该的,”面前挡着的几个侍卫已然让开,秋纷便这么堂而皇之地几步步上了阶,走到历熵面前,道:“但上回在秋水宫熵殿下落了件东西,我想着明日还俘之后不知几时再有机会见到熵殿下,一时情急也顾不上礼数,连忙带了东西这就过来了。”
历熵眉心淡淡一蹙,上次他到秋水宫去得干净走得利落,几时曾落了东西?他心知方才席上联姻之事恐是触怒秋纷,这会儿深夜造访多半来意不善,心中便想打定主意将人拒回去,谁料话到嘴边一开口,却完全竟变了意思:“……难得秋宫主还惦记些许小物,进来喝杯淡茶罢。”
历熵的主屋灯火透亮,烛火燃了大半截,正中的雕花方桌之上摆着两个青瓷小杯,见底的茶汁汤色浅淡,想是人方走茶未凉。
深更半夜在这主屋之中与历熵对坐饮茶的,除了那鸢公主之外,应是不作第二人想。
历熵拿了根银签将灯花挑了挑,一边道:“秋宫主有事不妨明言,遗落物事之说,哄哄本王子那些个侍卫也便罢了。”
“呵,熵殿下是贵人多忘事了,”秋纷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布包裹的物什,反手轻轻一掂,按在了历熵正挑灯花的那张方桌一角,两指一捻将那锦布一扯随手抛在地上,现出内中一柄通身青黑,却缀满红色晶石的短剑来:“上次在秋水宫,我本以此物赠与熵殿下,谁知熵殿下走得匆忙,连这短剑也忘了带走。”
历熵抬眼一看那短剑,挑灯的手顿时一住。
当日历熵去秋水宫,所为之事与俞颂其实相同,便是向秋纷借那秋水刃震喝天下,而两人不仅目的不谋而合,就连这时日也掐算得如此相巧,历熵与俞颂几乎便是前后脚到的千秋崖。
历熵乃闵孜数代王脉中难得的俊杰人物,俞颂是统领一方的骁勇豪杰,乱世之中英雄叠出,各领一番风sao,但怕也怕英雄比英雄。
历熵闻名于中原,皆因他的果决利落和闵孜王族中已渐少有的王者之魄,他的锐气遍布在面上周身,几乎甫一见面就会扑面而来。而俞颂,他是世代征战的先祖从血脉里延续而下的果断英凛,那种骨子里的嚣锐和面上的沉敛,是久经沙场、刀头舔血中淬炼出的,远非历熵这样众星拱月的遥遥高居可比。
如果他们都是雄踞一方的野兽,那么历熵就是只爪牙初利的稚崽,而俞颂却是身经百战后已经学会收藏锋芒伺机而动的猛虎。
这种冲动与抑制的微妙差别,在二人与秋纷初见时意外地高下立见。
不论是惊为天人的绝世之貌,劫狱时如出一辙的身手,身份骤变的荀丰还是根本不存在的秋水刃,俞颂无一例外地回以不动声色,而历熵则在第一眼时便被那稀世俊颜所撼,毫不掩饰地许以闵孜大权和进并天下之意,试图交换那足以震令天下的秋水刃和秋水宫宫主的倾心相伴。
时隔不过月余,历熵自是清楚记得,当日自己一番慷慨之辞后,座上穿着淡金色宽袍的那人连弯眉都不曾轻抬一下,恬淡的神色仿佛他方才的言语不过是些再日常不过的寒暄,轻轻飘飘地浮在了半空,永远融不进那波澜不惊的如水清眸。
但是,那骄傲入骨的姿态,那高不可攀的俊逸,却是要了命的让人欲罢不能。
隔了半晌,朱色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