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八月,中秋佳节。
今时今日的大殷仍处于战中的戒备,节庆的气氛未免淡了。
宫中却大大地热闹了一番,一来是为了安定民心,二来是为了给太后压惊,三来是为了给大殷祈福。
作为大殷的中央,总不能也因为战事而惶惶不得终日,越是这种时候,便越要表现出从容不迫的状态,至于怎么表现,过节就是一个好办法。
于是,这一日,朝中三品大员俱被请入宫中过节,大殷的四道宫门从清晨便开始迎接络绎不绝驶来的车马,身着高级礼服官袍的官员接二连三地聚到了宫中,黄昏过后,一场华丽的筵席就这样在乾玥宫高调上演。
由于所请的都是朝臣,我作为内臣出席不免招惹非议或是揣测,所以,我在殷容睿提出的当下就表示了拒绝,殷容睿近来很怪,对我,几乎不勉强不强求,只要我将意愿说出来,他就毫不犹豫地答应。
不管他这么做,究竟怪在哪里,能不出席中秋宴,着实让我松了一口气。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从正元殿回到御医殿收拾些琐碎的事物,却遇见了方总管,他今日也回得有些晚,御医殿里的御医大都得假回家了,殿中只剩下僮走,不过也都因为过节得了特许聚到御花园一处去了,偌大的御医殿一时间很冷清,方总管看见我不免和我多说了几句。
“这已不晓得是宫中的第几个中秋了?”方总管今夜言语感触。
我笑答:“年年岁岁,如何说得清呢?”
“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方总管眯起眼睛,背着手,望着天,“果然老了,忽然想起从前的事来。”
我不语,恭敬地站在一边,看着方总管。
“你方大哥走的时候,也说,月圆之时,便能还家的。”方总管用极低极轻的声音说道。
团圆之节,看得出,他很担心还在锦城的方玉宣。我略宽慰了他几句,方总管难得不像平日里那么严肃,拍着我的肩膀说了很真挚的激励之言,也问候了nainai。
告别了方总管,天上已升起了又大又圆的明月,明黄之中泛红。
我看着天色,匆匆地朝玄武门方向走去,准备出宫。
刚刚迈出几道宫门,就看见原本冷清的官道上走来几个人。
我定神一看之后,当时就吓了个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呆若木鸡。
那个为首的身影高大雄健,一身赴宴的镶甲礼服,面容持重威严,蓄着乌黑的须,目光有若明星般锐利森严。他身边两个,俱是三十多岁的将士,持剑跟随。
是霍伯伯,我最害怕的霍伯伯。
我看着缓缓而来的霍伯伯,脑海中一片空白的同时又在疯狂地咆哮,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怎么一点主意都没有!!!!!
显然霍伯伯已经看见我了,我几乎已经不敢看他老人家了,只是站在原地,打算等着他过来,直接给他磕头得了。
随着霍伯伯的近前,那种无法形容的压迫气场就如同海啸时的滔天骇浪一般将我笼罩在一种无法挣脱的僵硬里,实在太可怕了。
嗒,嗒。
两声很有节奏的停顿,我忍住全身上下细微的颤栗,轻轻地对站在面前的霍伯伯下跪行礼,只是行到一半的时候,一双苍劲的手稳当地在我的肩膀上一提,我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被拉直了身体。
“霍伯伯安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处变不惊,但是失败了,我的声音事实上让人觉得自己正被什么掐着脖子。紧接着,我又无比惊恐地觉得自己在宫中遇见霍伯伯是不是该称呼官职比较好,刚才这样是不是有套近乎的嫌疑。
“嗯,好。”
霍伯伯的声音十分厚重,就如同寺中的钟鼎之声,最能吓到像我这种做贼心虚的人。嗯……自己算贼么?……呼,当然算,偷了他儿子么。
“不留宫中?”霍伯伯又问了一句。
“是,回家陪nainai过节。”我飞快地接话,身体挺得笔直。
“嗯,好。”说完这句话,霍伯伯似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很快便回转身体,继续朝前走去。他身边两个中年侍卫也训练有素地跟上。
我在他身后无不殷勤地沉着嗓子,说道:“霍伯伯慢走。”
愣了好久,等我的视线终于回归清明之后,我发现霍伯伯和那两个侍卫已经走得没影了。我又是一愣,然后恍惚地往回走,走了一段之后,发现自己走反了,尽管没人,还是满脸通红地折回来。
我一直觉得,他老人家对我的肯定与否,直接关系到他对我和霍骁关系的认可与否。可霍伯伯实在太深藏不露了,刚才那一番态度那么似是而非,不能说疏离也绝对谈不上亲近,霍伯伯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究竟是怎样看待我和霍骁的呢?呼……我就是想破脑袋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霍伯伯经过了那天的事情,还愿意和我说话,我已经很欣慰了。
脑袋昏昏涨涨的,就这样出了宫。
回到家门口,下了马车,看见门口挂上了四只红彤彤的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