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出美人和仙人的地方。”
门耳站在鱼九白的身前,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来。
“轰隆隆——”一辆马车从两个人身边走过,走向城门,出了远方。
珍珠母的颜色。圣洁的耀眼的白色。鱼九白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就像他那三天躺在水塘边,去看天上玉白色的月。
“轰隆隆——”一辆牛车走过。
“轰隆隆——”一辆手推车走过。
鱼九白刚想喝一声“不得抢行,拐弯让直行”,就听得身边的门耳说:
“那是我听来的。”
他又没问。你解释什么?
鱼九白抬头刚要笑,却看见门耳的神色被飞扬的尘土淹没。那个少年的声音从黄沙后闷声传来,没有了初见时的清冷和隐忍,也没有了这几日相处的沉稳和成熟,就是个最普通的、在想念什么的少年的声音:
“从小,我最熟悉的故事,除了那些古书里的名人列传,就是有关大荒山的传说。”门耳的声音轻轻的,在大车小车、牛群马群扬起的黄土里细若蚊丝,要不是鱼九白的听力超群,根本不会听见,“只要是——就都需要他们的辅佐。可那时我都是当神话听的,娘娘讲来的……我从来不信,因为一次都没有见过那里的真人……”
鱼九白的心里被碰了一下。多多少少的,不那么舒服。可他一开口,却还是那种如孩子般细软却无童真,凉薄得就像经历过世事创变的话:
“这里土大,你最好先闭嘴。”
透过寥寥的、下落的风沙,鱼九白看到门耳惊了一下。他的眼睛从迷蒙又逐渐清透,从清透又逐渐幽暗。深沉的瞳孔,像黑色的大海。
他们身边是如丝的柳条。
门耳看着他对面的鱼九白。瓜子脸,因为颜色浅淡而显得格外干净的薄嘴唇,明眸流转的桃花眼,深处有着如同爆裂的光芒。他看不透鱼九白的眼光,那里面是骄傲还是怜悯,是怜悯还是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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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门耳终于被满天遍野的沙土呛得咳嗽起来时,鱼九白颇无奈地摇摇头。揣好金子,上前去把篮子塞进了门耳的书篓,轻轻地道:
“别人上学背的都是竹木的书箱,咱们家还只有篾匠编的竹篓。等一会儿去看过学堂,给你买个装书的好箱子。怎么?有没有看好哪个先生?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恢复平日冷漠的门耳微微诧异于鱼九白不同寻常的亲和态度,眉心蹙了蹙,冷然的脸上也有些疑惑。但他还是点点头,一手掂了掂竹篓,让自己背的更平稳些,另一只手下垂,却不想被鱼九白极自然地牵住。
“走。”同样恢复没心没肺的鱼九白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其实不应该那么理所当然。他斜斜地一挑眼角,门耳却怔住了,尔后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比他矮了一头的孩子往前走。
那孩子的手那么凉,就像他的目光,却让自己感到莫名的安然。
走在前面的那孩子仿佛看透他所想,背着手头也不回地道:“我不是过去的鱼九白了,今儿个起换个眼神儿看我吧。我倒喜欢你的冷性子,你也不用刻意地改。你要愿意,咱们就跟普通兄弟一般地相处。好么?”
鱼九白前生两世加起来也快四十来岁了,从未求人。他说是就是,说否就否,这一句“好么”于他,已经算是最温情的恳求。门耳也是个有觉悟的,沉默片刻,淡淡地道:
“好。”
鱼九白勾起嘴角几乎不可见地笑了,眉目似乎突然就变得好看起来。尤其那一双眼睛,璀璨如星,清越似墨,越发叫人移不开视线。迎面走来的路人大都一个怔忡,腹中稍微有些墨水的,都模糊又直接地想到一个词:绝代。
然而那芳华却只有一瞬。鱼九白很快地又回复了八九岁孩子的普通模样,一张脸若不细看,毫不出奇。
一大一小两个少年谁也不回头,手拉手地走。
鱼九白一直没看见,身后的门耳低垂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的目光,以及突然绽放、不甚明显,却明亮如太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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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学问道,本是美事,只是——”
鱼九白冷冷地看着面前长须长眉,头发花白,在顶上规矩挽成发髻的男子,道:“有何难事,先生请说。”
“小哥倒是本性耿直,那么老夫就不妨明言。其一,这位——”
门耳笔挺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窘迫的姿态,虽然身着粗衣布衫,一举一动却无不大方得体:“我是他兄长。”
那先生略有不快地皱眉,俯视鱼九白,抚须接着道:“其一,令兄资质如何,敝堂尚不得而知。皆知堂向来不收庸才。次而,老夫看贤兄弟二人并非出自富裕之家,令兄若要全年读书,每年少不得十几两银子。京都虽有定期的人才考察,但中或不中,还是未知。小哥要承担如此重负,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