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孤独而寂寞地活着,逐渐明白舅舅当年为何贪恋他人温度。而因为你对人群的厌恶与日俱深,你无法选择相同方式打发时间。你在丛林、峻岭、裂谷等处周旋,你追逐野生动物和珍惜的自然景象,一年中大半时光处于销声匿迹的状态,只在必要的社交季回到故土。你的财富与权势依旧,但对大部分人来说派不上用场了,于是你曾经的情人们转投别人怀抱或者怀抱别人。当然他们也不拒绝你,只是你没办法再成为他们的长期对象。你不太在意他们是否为你守贞。
性永远不是必须的,偶尔有需要,你在黑夜中与你的向导兼保镖交媾,双方的气息都浑浊而危险。运气好时途径有人的部落或村落,褐色皮肤的少年少女羞赧地为你敞开自己。你带着险境与自然赋予的粗犷野蛮痕迹归家,穿上工业社会文明的服装,梳剪头发和指甲,彬彬有礼地微笑或交谈。相熟的朋友惊诧你改掉了那要人命的苛刻与刻薄,只有你知道,你比先前还要不善,对人,对事,对你所处的世界。
三十二岁时,你遇见一个年轻的追求者。
你一向有很多追求者。他和他们都不一样。
你称呼他为,我的方。
他在晚风吹拂的栏杆旁向你表白。那双年轻的眼睛满是活力与懵懂,激动得眼角发红,显得细小的绒毛更白。他的同龄朋友在不远处望着你们静默,同样年轻的面庞有着初生牛犊的朝气和无畏。世人皆说青年人易动情也易薄情,然而他的一时冲动里未必没有真心。
要怎么对一颗真心呢?
你婉拒他,言笑晏晏,说你今晚有约。
你确实有约。已是业界巨擘的歌手于半年前约定年轻时的情人重温故梦。你想念陆明,想念他柔软的腰肢和腻滑的白皮肤,想念他十年后仍然含羞的目光,想念他在埋在你胯下吞吐时的眼泪。你想念当年尚有闲心捧他的你。
年轻人憋红了脸。
他说,不是今晚。
好吧,你想,就当做慈善。长得好看的年轻人总是有特权的。
他继续说,今晚,明晚,以后的每一个晚上。不,不仅是晚上,我还想拥有你的白天。
他浓烈的情感令你几乎窒息。
你的工作日和休息日,你的下午茶和晚间酒,你在这里和不在这里,你的壮年时光和皱纹,我想约你所有的时间。
年轻人。
他们说的情话是一生里最质朴也最真挚的。他们爱用“永远”“所有”,诸如此类。
最动人的是,他们穷尽一切时空的浓情和密语并不是谎话。至少暂时不是。
你叹气。
你说,那我很抱歉,对你,我所有的时间都没空。
你贴近他,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的脸庞落下一个羽毛般轻盈的吻。只有气息触碰到年轻而毫无皱纹的肌肤。
无意冒犯。你微笑着说,想必这样足够你和朋友们交差了。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网球赛的观众席。
陆明陪着你,你们像寻常老友一样相处,并不是太亲昵。年轻人却仿佛从中以为自己得到了机会,中场休息时溜到你们旁边,开门见山问你要不要去喝酒。
你的歌者饶有兴致地旁观,没有半点救场的想法,甚至在你犹疑的时候说自己等下有事就不一起走了。
年轻人笑得可以看见白牙。
他有一颗虎牙,还有酒窝。
阳光下,他的眼神呈现出海洋混合森林的眼神。
你同意了。
他带你去隔壁卫星城城中心的酒吧,在他跟法餐大厨相谈甚欢并喂饱了自己之后。你掉进另一世界,音乐声震天响,人群在你身旁扭动跳动,烟和酒Jing的气味熏坏了你的衣服,脱衣舞女从舞台上跳下来,穿过簇拥的人群来纠缠你,年轻人生气得追着她满场骂。一切都是混乱的,无序的,像是光怪陆离的梦境。
你在酒吧昏暗的后巷亲吻年轻人。
你没有减少外出的时间,只是多带了一个人。你们在山洞里相拥而眠。你们吵架互殴又干几炮泻火。他在你掉入当地人陷阱时嘲笑你年老体弱老眼昏花。他跳伞时抱着你尖叫。你们一起找到一种已被认为灭绝的鸟类,它将他啄出血而你在一旁拍照和大笑。
他带你出席他朋友的婚礼,你谢绝所有旧情人的邀约。他每晚十点准时回家给你当抱枕,你在早上六点掀他被子逼他起来晨练。
他们互相占有彼此的时间、生活的空间。你们将自我磨成对方合适的尺寸形状。你们分享自己。
七年纪念日那天下午,你的方,依偎在你腿上晒太阳。你们都暖洋洋的,你昏昏欲睡,听见他也用困倦的声音说,永安,我好爱你啊。
你迷迷糊糊地回应,我也是。
他在餐桌上向你求婚。
朴素的银戒指,刻有隽永小字。
他说,永安,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和支柱,你是我灵魂的碎片。
你突然想到当年,你对谁说过类似的话。
你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