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始必有终。
你曾厌恶命运之说,随着年龄渐长却开始相信所谓被安排的命格,所谓宿命。你逃离,如当年安先生所为。不同的是,你苦寻安先生不得,他是个神秘的无名氏,断离舍时可以比任何人都迅速而彻底。你的方半夜惊醒时便知道你离开,并试图联系你。他失败了,暂时地。他以为你终将归家,那时你们双方都将有足够的时间和态度去解决问题。他错了。你把自己搁浅在世上最大的丛林中,瓦lun丁日,圣沐日,斋日,还有一年里很多的节日,都被你遗忘。
在你感到无聊以至于自杀之前,一个考察队发现了你,他们带你回到文明社会,与你母国关系并不友爱的文明社会。在复杂的手续和暧昧的钱权交换之后,你重新办理身份证明,住进那考察队中一位教授的家。
找到新工作那天,教授带你出门吃饭庆祝。你在红灯的间隙侧头亲吻他,意乱情迷,抬眼时看见对面大厦上屏幕绚烂,底部小字写着异国的赞助方。生意做得真大啊,在你走之后。感慨完,你们更改了目的地,当晚没有回家。教授为你支付心理医生的酬劳,照料你饮食起居,对你的过往表示尊重和无言,甚至不收你房租。你无以为报,搬进了他的卧室。
你的新伴侣和同居人与你年纪相仿,更可贵的是性情平和温柔,气质儒雅而满身傲骨。度过新奇的初始阶段后,你的生活趋近平淡。
你日渐庸俗,沉湎于虚假的身份和生活中。
转折发生在一个平静的日子里,天气不太好,午睡被蚊子吵醒,开窗发现Yin云沉沉,夏季的暴雨即将来临,庭院里的花枝无Jing打采地委顿着。
方死了。
坠马,抢救失败。
看到消息时你正在煎牛扒,为了做饭而摘下来的银戒指被放在一边。你以为你会很震惊,或者别的什么情绪,然而你并没有特别大的触动。你像是看到了不相干的大人物的死亡讯息,惋惜一声英年早逝,便继续自己的事。期末月,教授改卷子改得发脾气,闷声喝了七杯茶。你把他拖进浴室又拖上床,被进入之前他还在轻声骂那些不好好上课期末乱来的兔崽子。你像八爪鱼一样抱着他,半夜被他气恼地塞进另一床被子里。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感到有些无力,你想你可能是感冒了。伴侣笑话你一滴Jing十滴血你是失血过多。
第三天感冒好转,心情低落,晚间时出现头晕。
第四天头更痛了。
第五天,你去医院看病,医生说你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第六天,你突然抱着伴侣痛哭,发泄完还不见好,躺在床上心底麻木冰冷,宛如已经死去。你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突然想起那只马,新闻里说方坠落时所骑的那匹马。你叫她莉莉安。黑色,阳光下如流动的油脂一般发亮。他是不是在骗你呢。一个弥天大谎,就为了骗你回去。
无论如何,你知道你无法再逃避了。
一切有始有终。
护照办下来已是半年后,期间你与伴侣摊牌,你说你必须回去处理你的过去,他问你是否还会回来,你沉默。他又问,你想我等你吗。你说你不知道。于是和平分手。你亲吻他的脸庞,许诺假如你回来,会去找他。他笑道他可不会等你。
你原计划乘跨国航班先至威斯德摩尔,再转机返家,但刚落地便立刻被护送至专机。
西装革履的女人笑盈盈起身,唤你迟爵士。你认得她,方的得力下属也是保镖,忠心耿耿。你长出一口气,又有些发怒,问她,方是否还活着。
她不回答。你恼怒地叫她滚,她就礼貌地退出去。
你的焦虑和恐惧像是一种毫无由来的预兆,而你本人拒绝它、抵触它。
旧日的影子从未离去,你一直记得。
你在迟家的祖宅见到她。
你的母亲,你的起源,荣耀之子,你所爱之人迷恋的人。
她年纪不轻了,白发端庄服帖,插一根不经雕琢的木簪,皱纹遮盖了年轻时惊人的美貌,她只着一件丝绸白衫,静静地望着你。
你们都沉默,含蓄地打量对方。
你被从未经历过的空气环绕,感到被爱的甜蜜和怅惘并存。
你已经不是那个偷偷计划要去找妈妈的小男孩了。你差点忘记她。但几十年后,真的见面,竟然还是克制不住当时的悲伤与悲哀。
她叹气,说,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有愧、唯一不敢见的人。
你微笑,凝望着窗外的天,几只麻雀飞过。
我的时间不多了。她说。
大概猜到。你说。
我爱过很多人。她说。你看见她神色柔和,却不是不威严的。
你的父亲。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在一个女孩子最年轻最天真的时候碰见他。他总是让我笑。
他是谁?你问。
你真的想知道?她反问你。
不,算了。你摇摇头。
她继续说。嘉之。他是少数让我害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