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万小南又回到厌世脸那里,杵到厌世脸跟前,说:师傅,我回来了!
师傅一言不发地回到后厨,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砸,清静了,甩出一条围裙来。
“你再敢跟那姓牧的回去,我把你剁了喂狗!”
万小南说别呀师傅,喂狗多可惜。
厌世脸一脸嫌弃:你以为自己的rou很好吃?
万小南秉着严谨之学术态度庄重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没吃过。
厌世脸说再有下次,我就知道了。又赶人到后头,说去去去!把里面给我收拾干净了!
万小南便店小二似的,一边应着诶一边屁颠屁颠地忙活去了。
一边收拾一边叹:原材料费还没还,这下子又欠下不少工具损坏费了。
说到这个,让厌世脸的脸又更加厌世,甩一张支票在万小南脸上,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万小南一看五千万,哇呀了老半天,说牧总还真给五千万啊!真阔气!
厌世脸说你拿回去。又改说你还是撕了!
万小南嗖的往怀里藏,摇头,坚决:不能撕!不能便宜剥削劳动人民的资本家!这样,师傅,今天来店里的顾客,你挑一个顺眼的,送他。
厌世脸说这主意好,你来送。
万小南大喊师傅不要啊!我可不想被人当成疯子!
“那你就拉我去当?”
“师傅是疯子,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是疯子。师傅不吃亏。”
厌世脸说:呸!
罗小姐来过一趟,巡视的样子颇有点同行入店打探的Jing细劲儿。
万小南走时说面包店他不想开,问牧远乔能不能把它给罗小姐?
牧远乔说:万总说了算。
说给罗小姐:你想要的话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罗小姐说我不要!
气劲儿都没泄完,就张罗着伙计准备这准备那哪些缺货哪些得扔了。
张罗完了又探回个脑袋,冲万小南:我不要!
不要不要着要了。
圆满。万小南心想,原本也都是罗小姐花的心思,一点一滴把店抻出来的。
万小南沾着面粉雀跃着出来:咦!景景来啦!
腻歪的罗小姐眉头拧出几座山。
罗小姐说:那个面包店我不要了。
“我要结婚了,万小南。”
跟一个我不爱的、也不爱我的男人。
罗小姐走后,万小南还和平时一样继续做蛋糕,nai油当成水用,白糖放成盐这回厌世脸没骂他毛手毛脚浪费原材料。
晚上在厌世脸的房子里没睡着,第二天发了个烧,烧了几天。好了。又和从前一样。
回到店里上班时,突然想起来问:师傅,其实你叫什么名字?
厌世脸没回答,说你叫我师傅就行了。
万小南说嗯。
厌世脸这一生被许多人叫过许多次名字,唯独被万小南叫过师傅。
他以后也没再收徒弟。
只有万小南一个徒弟。
只被万小南叫过师傅。
只是万小南一个人的师傅。
牧远乔又到店里时,已是一年西北风肆虐的时节。
他穿着质地上好的羊绒大衣,头发一丝不苟地全数向后拢上,修长挺拔,Jing神奕奕,走近了还能闻到外头啸啸西风吹余的寒意。
这样的一个男人出现在这样的一家甜点店里,会这样的让人浮想联翩,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故事:
体贴的丈夫为爱人Jing心挑选蛋糕;
慈爱的父亲为闹着要吃草莓慕斯的孩子冒冷奔走;
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回到青春岁月的老街,偶然路过时常光顾的苍蝇馆子,发现不知何时已变了面包店,一驻足,往事便一幕幕,和心爱的姑娘和睡在上铺的兄弟和志同道合之士遥想将来海阔天空任我游—再回首,功成名就的光鲜竟比不上当初路边摊的一杯啤酒。彼时壮志未酬,如今已无壮志。人又白了头。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万小南脑海里闪过的版本,是七年之前的那个夜晚,他十六岁,以为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那晚他第一次见到牧远乔,也是这幅打扮,大衣,狼奔,出现在那黯淡无光的晚上和他更加黯淡无光的人生里。
点着一支烟,明灭之间忽隐忽现一张凝重的脸,仿佛诉说着他刚刚度过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和万小南后来见到的总是笑眯眯的牧远乔,遥远的好像两个人。
万小南说你看,这万家灯火里,没有一盏是为我而点。
他便将手上的火机丢给万小南,说没人为你点,你就自己点。要是还觉得暗,就点燃自己,照亮自己。
万小南从此将自己点燃,将一腔希望和爱意点燃,虽然谁也未能照亮。
这个丢给他火种丢给他希望的男人如今笑着对他说:跟我回去吧,万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