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从笔尖滴落,晕开一朵花,生生毁了一幅行将完成的山水画。云祁却像是觉察不到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瞧见画上的墨点,眉头拧了拧,将笔扔在了一边。
云雾确实擅作主张了,但关键并不在她这里。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个位子,也没有想要什么权力,主事与掌事与他而言没有什么差别。他没想到的是,原来燕翮会猜忌他。他是喜欢他,他不怀疑这一点,却仍觉得心像被小针扎了个细眼,淌出汩汩热烫的血。
像是回到最开始到皇城的时候,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燕翮的身份。彼时他还可以提醒自己谨慎小心,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逾越,可如今他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了。
他已经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出去了。
“怎么,心情不好?”直到听见声音,他才意识到有人进来,抬眼一看正是燕翮。他的目光同燕翮正对上,片刻后才垂下眼帘避开了:“在想怎么补救。”
燕翮顺着低头看过去,拈起笔添了几笔,将滴落在岸边的墨点了补成一块生着苔藓的石头,垂首淡淡道:“下人做错事了就要罚,总纵着她不见得是对她好。”
云祁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大约是云雾红着眼睛出去正好被他撞见,却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云雾私自替他报了掌事这件事,又是不是在侧面敲打他。他垂着眼,忽然感觉有些疲倦。
他没去看燕翮的表情,只低低应了一声。
他曾被燕翮背上的血灼到发烫,却原来还是会为这样一点小事感到心凉。
燕翮没有漏过云祁这一点异状,却没有作声。
云祁大概是知道了。但他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他只要让他知道该做什么就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快到小年,上一封家书仍没有回音。云祁在小年那天写了第二封,仍同上次一样问了家里情况,只是字里行间更见急切,写到自己的时候,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一笔一画写上了一切安好四字。
他没有再提起之前那件事,也没有向燕翮解释,燕翮也同样绝口不提,这件事仿佛被隐秘地掩埋过去,只是两人心里都清楚并没有。如绵针入rou,从外表上看不出分毫,只有自己才知道有一根针刺在了那里,如鲠在喉。
拔掉针也许会让伤口愈合,又也许会将伤口拉扯得更大,但他没有拔针的勇气了。
两人之间的相处仍如往日,氛围却明显不如之前。偶尔的胡闹玩笑没有了,自然亲昵的肢体接触没有了,云祁像是被一个无形的框拘住,重新拘谨起来,规矩得甚至燕翮感觉有些陌生。
叫他过来给他靠着便真的只是过来坐下,不会像平时那样伸手去摸他的鬓发和耳朵,沐浴完也不会再主动给他擦头发,床上更是如此,像听话的木偶,不拒绝,也不主动。平日里那些满溢着亲昵与爱意的小动作全部消失,燕翮才终于觉出不适来。
他做下决定时便知道可能会令两人生隙,也愿意给时间让他想通。有些东西他不允许他碰,但会从其他方面补偿他,只要云祁按着他的意思来,他会给他其他人甚至难以想及的一切。他原以为自己有这个耐心等,只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眼看快除夕,云祁仍是那样,他心头才生出一点难言而又无可奈何的焦躁,却也只能等待。
他要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只属于他的云祁。
今年的除夕的大宴仍是顾飞凤Cao办的,只是这次她再不敢像上回斗茶会一样擅作主张,再去触燕翮霉头。云祁这次的席位是她亲自请示过燕翮,而后暗自咬着牙定下的。
燕翮午间宴过群臣,回了趟紫宸殿,晚间便带着云祁出现在了宝和殿。这其实也于理不合,便是后位空缺,皇帝也不该带着个连正经身份也没有的云祁出席除夕家宴,只是连位置都越过顾飞凤被安排在天子脚下,这一点细节更是没什么好揪着不放的了。
甚至连惯来会同皇帝呛声的顾青鸾今日也只是板着脸没作声,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乍一眼望过去,整个殿内看起来倒真一片祥和,只是唯一真心实意地笑着的大约也只有捏着岁钱的燕旻。
除夕大宴后宫众妃循例是要祝酒的,按照品级位份轮流向皇帝与太后祝酒,祝新的一年皇帝与太后身体康健。这原本是漫长宴席中最无趣的一节,哪知中途突然生变。
燕翮后宫本就不充盈,今年遣走、发落了几个,又迟迟没有新人填上,为了弥补这个不足才将坐席摆得很开,看上去却愈加空荡。连冗长的祝酒词念过一圈都没花太多时间,很快便轮到位份最低的容贵人祝酒。
她规规矩矩地先向皇帝祝酒,再向太后祝酒,眼见着将要结束,所有人都没在意的时候,她却忽然转了朝向,面向云祁。登时,在场几乎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祝酒的对象除了皇帝、太后,本应还有一个人,若是已经薨逝的嘉怡皇后还在,也当在被祝酒的对象之列,但是嘉怡皇后仙逝多年,后位一直空着,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这一茬。而眼下容贵人忽然向云祁祝酒,便是再蠢笨的人也该明白其中的深意了。
容贵人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