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钏那边传来安定好的消息已经过了一个多月,骆越郡守叫李潸然,骆越国王膝下无儿无女,李潸然是骆越王唯一的一个兄弟,生性古怪得很,据说骆越王投降赐死时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甚至在骆越改郡之后上表愿做天靖之臣,并将骆越宗族之姓“黎”改成了李字,厉帝起初只让他做了一个偏远小县的县令,然而李潸然却勤勉过人,一年而已政绩卓越,三年后便提到了骆越郡守的位子上来,迄今多年,未尝有过一点差错。
晴钏的信里大赞骆越山川之美和风土人情,并说这里的习俗与天靖中原大为不同,许多人都喜欢在身上刺青,搞得她也蠢蠢欲动想给自己纹一身。行宫仍在修建,她暂住南越中心县苍梧的一座大宅院中,苍梧虽不比六阖,但也是大都之范了,临近中元,街上开始张灯结彩了十分热闹。据李潸然说周围崇山峻岭,蛇虫走兽甚多,又常年多雨,故而这里的房子大多巢居或者高栏,对她来说也是十分新奇。
这封信的笔迹又回归了龙飞凤舞,末尾还炫耀一般嚣张地盖上了骆越公主的大印,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兴奋和好奇,铁勍锋欣慰地折起信纸。
信中那边临近中元,算上送信的路程时日,中元是真快了。
天靖一年三祭,立春祭天地,中元祭先祖,冬至祭鬼神。按理说晴钏不应当临近祭祖的时候封出去,虽然请赐了,但怎么也要等祭祖之后才可出发,这事实在来得突然。
“王爷,这街上好热闹啊!”
到了中午铁勍锋又没什么胃口,想吃点清淡的,思来想去,又换了身便装叫了华子鸢一起去冶春台,明日就是中元节,家家门前都挂了各色的灯笼系上了五色彩缎,街市上摆起各种手艺摊子,贩卖各种灯笼、河灯、纸扎的花盘还有风筝,看得人眼花缭乱。
华子鸢大概是从未见过这种景象,沿路走来兴奋得脸颊都红了,挽着铁勍锋的胳膊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这是为了什么?有节日吗?”
“明日就是中元节,家家都要祭祖。门口挂灯笼是为了祖先的魂灵能够找到家门,花盘上会放纸钱贡品,河灯是在午夜之后随水放走,让魂灵回归冥界。风筝早先说是寄放哀思,不过现在也就是给小孩子图个乐了。”铁勍锋也不推开他的手,颇有耐心地一一讲解,“到了明晚官府还会放官造的船灯,办烟火会,是很热闹了。”
华子鸢面露憧憬:“好生热闹!王爷明晚也看烟火会么?”
“”铁勍锋突然沉默,半晌才道,“我明日一早便要进宫参加祭祖大典,怕是要到一切活动都结束了才能回来。”
“这样”华子鸢有些失落地瘪了瘪嘴,然而不过眨眼就立刻恢复了Jing神,举起手中刚选好的一只鸢纹风筝,“那我们下午去郭外放风筝好么?”
“噗,”铁勍锋突然乐不可支地笑出声,“难道你也是小孩子?”看着华子鸢充满期待的眼神,强装了半天的铁面,终于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到了冶春台照常是清淡的小炒拌菜,最后上一条蒸鱼。华子鸢自从第一次吃鱼,整个人就疯狂地爱上了鱼,一条鱼到最后能被他剔得干干净净一点rou都不剩。
铁勍锋平时其实吃得也不少,但是到了夏天,食量甚至不如病弱的小家碧玉,早早就放下筷子闭目养神了,半晌睁开眼来,发现鱼骨头干净得几乎可以当篦子了,顿时忍俊不禁笑了出声,颤着声儿笑问道:“要不再点一条?”
华子鸢餮足地舔了舔嘴唇,满意地放下筷子道:“不用啦,好东西还是要慢慢吃,细水长流嘛。”
铁勍锋看他舔唇,无奈道:“你怎么也不知道讲究一点,我之前不是给过你手绢吗,又塞到哪里去了?”
“怎么说得我丢三落四似的,”华子鸢抗议道,“那是王爷的手绢啊,我舍不得用就收起来了,回头到街上再买一条就是啦。”
“你可别给我丢人现眼了,”铁勍锋仍是无奈,只好又从荷包里抽出一条手绢扔给他,“这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金贵东西,收一条用一条可以了吧?别再给我全藏起来了,还真当自己是山里的野物吗,见着什么囤什么?”
“因为是王爷的所以我才收的呀。”华子鸢抹了抹脸,拿起放在脚边的纸鸢站起身来,Jing神奕奕地伸了个懒腰,“放风筝去好吗?”
铁勍锋被召回宫之后熬过一只鹰,那只鹰是他从昆仑山脚下抓回来的,那时他身上分文皆无、又被风雪迷了眼,困在山中,鹰口夺下一只鲜血淋漓的兔子烤来吃,从此这只鹰便盯上了他,常常虎视眈眈地在他头顶盘桓,直到有一天猛地扑下,却反而被擒。铁勍锋把它关在笼子里从昆仑带到沙场,最终带到萧墙之内。
人世间尘埃落定,这只鹰却仍然野性不减。
铁勍锋内心的不甘与愤恨仿佛都寄托在了这只鹰的身上,为什么身陷囹圄却能不渝此志。他熬了足足四天,四天这只鹰竟然没有饿死,铁勍锋也没有饿死。常人熬鹰很少有自己也断食的,铁勍锋却和它杠上了。
第四天的深夜,铁勍锋喝了一口水,这只鹰终于落上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