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难描述这样一种感受,明明自认已经谨小慎微、算无遗策,却又不经意地在言语间显出最大的纰漏。这个引你出错的人是个你第一眼就瞧不上的废物,他又挑破了那层蝉翼般的窗纸,告诉你,你错了,脸上却偏偏笑得诚恳恬静,完美无缺。
你感到无地自容、气得发抖,想把桌上的东西都挥在地上,挥到他的脸上,又恨自己麻痹大意露了破绽、恨自己怎么会轻易地相信一个人。可是你抬眼去看这个人,他的眼里只有淡淡的不解和几乎满溢而出的诚恳,甚至还有一点担心。你晃了晃身子,突然感到无尽的疲倦。
铁勍锋正是如此。
他几乎是斜瘫在椅子上,半阖着眼长久地望着华子鸢,最终轻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华子鸢咧嘴笑道:“只是接着王爷的话茬啊、无心之问。”
铁勍锋也扯着嘴角笑了笑,又问:“你以为厉帝如何?”
“厉帝是明君、天生的帝王,”华子鸢抿起嘴来,“可昨天一面,恐怕算不得一个好兄长了。”
“嗤,”铁勍锋突然笑出声来,竟然颇为开怀,“小风筝,你的姐姐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呀?”
“呃、怎么会?”华子鸢不解地歪了歪头,“阿姐对我实在很好了,她带着我长大成人,虽然以前逼我练武,但后来也不再那样了。只叫我好生练习轻功,说我跑得快一点、才能活得久一点。她教了我很好的本领,也从不束缚我,我才能无忧无虑活到今天,做自己想做的事。”
铁勍锋摸了摸扶手,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沁出了冷汗,他几度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良久,只轻声宛如叹息一般道:“你个呆子。”
经年累月,他已经失去了感受许多情意波动的能力,皇家重、宫墙高,重围之中,几无生趣,华子鸢明朗而懵懂,霎那温情,仿佛一晌贪欢。
“王爷苦夏体热却又总是冷汗,兴许是所练的内功心法有所影响,平时或许喝些汤药调理为好。”华子鸢只静静地看着对方,忽然轻声劝道,然而铁勍锋目光刚一扫过来他就举起双手惊慌道:“我是猜的!师父是个大夫!”
铁勍锋原本确实有所不悦,这毛病的确是他修炼的心法导致,但他所练心法至今还未见过同样修习之人,引症被这家伙一眼看穿,无论如何总是略感挫败羞恼,只是刚瞥了一眼就见这人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又不禁“呲”地一声笑出来,身子向前倾去,笑语道:“这王府里还没有旁人像你这样怕我,难道本王是什么猛兽,能吃了你不成?”
华子鸢原本还堪堪站着,见铁勍锋笑出声来也松了一口气,却反倒重心不稳,两只脚一绊,屁股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地上。他哀哀呻yin了一声,揉着屁股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颇为苦恼道:“王爷人很好,我并不是惧怕,只是担心王爷生气,而我嘴笨又不知如何解释安慰。”
铁勍锋没有说话,他原本想调侃华子鸢刚才那一瞬间略显幼稚的狡黠和巧舌如簧,但是在脑中预想了各种出言的方式,最终选择了托着腮默然无语地笑着。他已经很多年不曾享受这种质朴的温柔,似乎从来也不曾拥有过。
“四海升平嘛”铁勍锋悠悠道,“好像没有那么难,你也许可以试试看。”他站起来转身去看身后的画卷,假装没有注意到华子鸢亮起的眼神。
寅时天色尚有些微沉,寻香逐翠掌灯走到铁勍锋的寝屋,却惊讶地发现房里已经亮了,灯火通明,两人侧目对视不免心生疑惑,逐翠思忖片刻走上前去敲了敲门,轻声问道:“王爷可起身了?”
“进吧。”屋里传出的声音倒是清醒明朗。
二人推门进去,铁勍锋已经披着黑色的大氅坐在桌边,慢慢喝着一壶隔夜的凉茶,面上却带了一点怡然自得的笑意,他放下茶杯笑道:“逐翠服侍我换朝服,寻香去叫上回那个呆子,这一回我还要带他进宫。”
寻香逐翠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转而一同噗呲轻笑出来,寻香应了一声便要出门,又被铁勍锋叫住。
“我前两天吩咐给他做了新衣,想也送过去了,你叫他换新衣,不要丢了我的面子。”]
逐翠也笑:“寻香那蹦蹦跳跳的样子,好在是管事的出门办差去了,不然要是瞧见了,可不得被抽一顿?”
铁勍锋但笑不语,关山月刚刚出府一天,这俩个丫鬟倒是比往日更活泛了。
华子鸢仍旧和他同乘一轿,这次却远没有那么拘束,他这几日每天都出门在京中寻觅好玩的好食的,整个人也更有神采了许多,在轿中一直盛赞昨天在万花坊外的彩衣巷里吃到的赤豆元宵和梅花糕,只是他的口舌仍是有些笨拙,常常不知该如何措辞,总是讲了一两句又停下来不知道想些什么,从王府入宫的距离也不算短,却还不够他讲完梅花糕。
轿夫已经落轿了在外面候着吩咐,铁勍锋只好笑着捏了捏华子鸢的脸颊,宽慰道:“你还是跟着宫人去弘文馆打发些时间,等我带你去用膳,至于那什么梅花糕,你也不要惦记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这么点出息,本王得了闲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