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只顾领着华子鸢走,回廊上时不时有婢女经过,对着管事问好行礼。折折拐拐终于走到后面成排的厢房,她看了一会儿,选了一间尚未掌灯的空房,指了指门口冷声道:“你且在这儿等着,待会儿自有婢子来给你开门。”说完看都未看一眼华子鸢,就径直走了,十足冷漠。
华子鸢正想出声唤一句,只为了说明自己的来意,谁料管事竟然什么也不管,只好讷讷地拎着包袱在原地等人。
“公子!”耳边蓦地炸起一声女子脆生生的唤,他吓得整个人一哆嗦,包袱也差点摔在地上,定下神来再一看,眼前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小小的圆脸大大的圆眼,低低地梳了两个辫子,看起来十分讨喜,只是穿着不太像是一个婢女,倒像是哪家药铺书斋的伙计。
“这位姑娘是?”华子鸢赶忙又作揖。
姑娘扑哧一乐,掏出一枚钥匙打开了房门,“我叫云出岫,来做你的婢女!”
“可看姑娘的打扮”华子鸢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描述。
“哦?我的打扮?”云出岫低头打量了一下,然后风风火火地开始打扫房间,手里一边忙着一边语如连珠,“我本是个小小的江湖郎中,后来这王府收人,就来蹭饭了,在药房里打杂,这段时间婢子人手不够,管事就让我来顶缺,公子也不必在意啦!我可听那些仆从说了,王爷在宴席上夸你是个天才,什么样的天才,琴棋书画你都会么?”
“云、云姑娘”华子鸢第一回碰上这样话多且热情的人,嘴笨的不知该如何回应,竟然急得连汗都冒了出来。
“我不姓云,我就叫云出岫。”她笑嘻嘻地开始擦浴桶,“你可以叫我小云、云出、出岫,都随你高兴。对了公子、你叫什么?”
“华、华纸鸢”华子鸢情急之下又开始吐字不清,反复结巴了好几次,名字始终念不对。
“你这名字倒是很俏皮。”云出岫听了很是伶俐地一笑,“在我的家乡,天上飞的那纸鸢,叫做纸鹊子,不如、我叫你鹊哥儿如何?”
“全、全凭姑娘安排。”华子鸢此时已经连比划带猜无力辩解,只好无奈地垮下肩膀,笑笑应了下来。
“鹊哥儿,”云出岫终于打扫干净房间,又从房外花圃里折了两支花插进花瓶,房里顿时舔了几分生色,“在王府里你可万万不能惹那管事关山月。”
“这是为何?”
“咦?你竟然不知道关山月的名号,你来时没看见她腰间那把灵蛇鞭么,‘蛇影关山月’在江湖上可是很出名的,她这个人又喜怒无常性情多变,惹到她了可没有好果子吃,王爷这么多门客,几乎没有不被她抽过的!”云出岫一下子兴致勃勃起来,推着华子鸢坐下,自己沏了杯茶喝了一口,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可这样出名的人,又怎会到王府做事?”华子鸢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你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呀鹊哥儿!”云出岫惊奇地叫了起来,“这王府里大半是江湖中人,都是冲着王爷来的,听说王爷没有回京时也是江湖里响当当的少年侠客,只是不知道他名号是何!”
“你倒是消息灵通。”华子鸢不禁失笑。“江湖中人都聚在皇城之下,不怕官府么?”
“嗐,他们一不和官府作对,更别提时常帮衙门做事,其二不身沾人命官司,井水不犯河水,再三、这些京官常年蹲守都城,又不行走江湖,怎么知道这些人的来头?”云出岫笑嘻嘻地喝光了茶水。
“如、如此说来,小、小云是哪里人?”华子鸢渐渐松下心神来,笑语盈盈地同云出岫说一些闲话,
“我本是且兰郡的人,战乱的时候跑出来了。”
“且兰难道不是南方一国?”华子鸢怔住了。
“”云出岫正想给他斟茶,闻言也怔住了,半晌才轻轻开口说道,“鹊哥儿,你怕是真的念书念傻了,十二年前便开始打仗,坪羌、骆越、伯歧、且兰、华胥、九江这六个小国,早就做了天靖的郡县了!”?
华子鸢恍遭惊雷一般浑身一震,按住了陡然开始疼痛的脑袋,记忆里那些模糊的事情突然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像是掩埋地下的古旧物什被暴雨粗暴地冲刷,现出斑斓的花纹与样貌。
他突然想起八岁那年的某一天,阿姐终于不再绷着一张脸步步紧逼地让他练武,而是把他抱起来,踏山而去。他还很是欣喜,以为阿姐终于肯带他下山去玩,可他们一直赶路,像是走了很久,然后在号角的长鸣中停下,眼前是大开的破败的宫门。
阿姐抱着他跃向高高的钟楼之顶,他看见穿着铠甲手握长枪的士兵们,将白砖银瓦塑成的宫殿团团围住,他看见丹墀前有一个萧瑟的白袍男人举起手中红彤彤的大印,在一卷帛书上盖下一枚红彤彤的章。阿姐说:看到那帛书没,那叫降表。
白袍男人面前立着一个身穿玄甲的少年小将,他摘下头盔露出侧脸,只见他嘴唇动了几下,却听不清说了什么。阿姐说:他说,拿酒来。
一个副官躬身走上丹墀递去一壶酒,白袍男人接过酒壶温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