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的时候,从摄政王大街绕过来的垃圾车吭哧吭哧地压过马路,街角人行道在几天前莫名其妙地塌下去一块,不巧这一块地正烂在酒馆大门口,但凡去喝酒的,非得大跨一步才能如愿,天气在将要入秋的时候偏又热了,垃圾车在小酒馆门口吐出的那一摊黄水日复一日馊臭,糟糕的境况这样发展着,直到老鼠也不愿从那里过道了,绿头苍蝇在那块低洼处叮了一片,浮萍似晃晃荡荡。
狼狗知道挑着干净的地方走,但在地面的塌陷前头害怕起来,脖子被往前拽了老长,死也不愿意跳进酒馆。
“好家伙,你女朋友这么有主见?”
里头一大帮子人对着罗耀祖哄笑不停,年轻的工人淬了一口,直接大力将狗拖进来,“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家伙?”旁边相熟的人一手剔着牙,一手拿面包干绕着狗鼻子转悠,反倒让狼狗打了个喷嚏,这觉得很是好笑,他双颊鼓起,像是憋着呕吐物,却也透出两团红润光亮来,觉察到这狗的老实,甚至大胆去拔它嘴边的短胡子。
“你手咋这么贱?”罗耀祖别过头就骂了一句,见那身材板瘦的穿着过大的脏衬衣,袖口烂得毛絮絮,周身散发出些绿叶菜折烂后的清苦气,罗耀祖挽了挽袖子坐上酒馆里最后一张空出的靠背椅,觉得自己是高出这菜贩子一头的,从裤兜中掏出几张纸币,数也不数清楚便吆喝酒馆女招待过来。
“现在的贵族老爷一个赛一个的废物。”已醉了五六分的一桌子人逐渐放大了嗓门,“又叫革命党给他妈干啦。”
另个朝地板上吐了口痰,顺势便用鞋底跐了,“就说现在这事,哪怕让我披挂上阵都比那伙公子哥厉害”
“你搁这把舌头绕断也没用,土狗硬扎个狼狗势。”菜贩接着逗趣了一句,满不在乎地反复咀嚼牙签,从罗耀祖面前的盘子里捏了块油滋滋的烤香肠丢给真正的狼狗,“唉?你看看它咋不吃呢?”
罗耀祖就着杯口绵密的白沫喝下一大口麦酒,“少逗着它了,这狗尖馋得狠。”但说着他又想着不能浪费,再把油亮的香肠用脚踢到狗嘴边,狼狗也有气性,直接长嘴一伸,把不称心的吃食拱到边上。菜贩乐得眯起眼,不忘给罗耀祖出主意,“别看臭狗现在这大爷样子,饿几顿就啥都吃了。”
嘴里应承,面包和煎炸rou类的碎屑混着酒ye滚进胃里,可他却想着,且难得地想了不止一遍,邵南云必定不许自己叫宝贝狗挨饿。
“你要是不好好养它,我们就分了算完!”故意使气,狗在混乱的人群中跑丢后不久——好几个紧张的日子被彻底遗忘之后,他们两个便拿着烤rou块作饵,在街上把它重新拽住了,当时的情况还很惊险——不仅在于浑身脏乱的狗很有些抵触情绪,巡防的警员还威胁着要把狼狗网住关进小卡车,“这是我的狗!”邵南云说得理直气壮,连罗耀祖站在一边都险些当真了,“你看,它的狗牌在这里,分明不是野狗!”他的语气接近于咄咄逼人了,警员看年纪小,也不放在眼里,只训斥了几句要把这种大狗栓好一类的话便放两人走了。
“我没法再带它回家了,只能先放你那里,给它洗澡,喂rou吃,它的主人养不好它,以后它就是我的,你绝不许再丢了!”
邵南云的话有理有据,显然背后有自己的一番打算,也显然依据罗耀祖能有的用处给其安排了活计,被搂住的时候,也基于某些无意识的契约Jing神没有拒绝,只是有一点不完满,得到了狼狗,却依旧一派忧郁口气,“叔叔不让我再来找你”他的样子足以令任何在此情景下的由怜惜开始引申出自我怀疑。
想到这里,罗耀祖难得迷茫了起来,原来宏大的种种目标开始飘飘摇摇,喝进嘴的麦酒也嫌太寡淡了,“坐下。”他试着给狼狗一个口令,也算是让周围人看看,谁想狗连动也不动,“你怕是偷来了它吧?”菜贩翘起二郎腿系鞋带,不忘一直盯着狗看,他虽吃喝了些罗耀祖的东西,却没有贵族宴席上帮闲篾片们的十分和气,似乎总是憋着想给找个茬。
“少他娘胡说!我这是替人家看着。”
“替谁啊?难不成是哪个相好的?”
“还真叫你讲对了。”
可算轮到一件叫他得脸的事情,机会不可错失。
只因为晚上工了一会儿,不单罚了薪钱还遭罪了整通叱骂,另有滑头的还要来臊他,讲些什么酒店的大东家也姓罗,怎么不让他这本家去整个经理当当,罗耀祖只能闷头干活,曾经酒后扯自己和经营华园酒店罗家人亲戚关系的得意,反过来抽了说话人的嘴巴;跟条子那儿的事更恶心人,虽说罗耀祖不太区分城防军和巡警们,虽说他好赖没被捉去,可那些包裹在制服下的盛气凌人实在引出他的火气,年轻的很是珍惜自己仅有的那一套,现在尤其是这样——往日集会的啤酒馆已叫几道白条关张了,母亲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作为,她坐在地上又哭又骂,往罗耀祖身上狠狠捶打,又叫一众邻居租客好好看了满场笑话,罗耀祖受不得这种,直踹开门去骂退好事者。
又一口酒下肚,他觉得似乎围着自己的眼睛还是那几双眼睛,耳朵也还是那几双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