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样的情形是”
张正镛律师话说到一半,便被钝重的几声捶打截去,现在的情形算是还好,刚刚锯条的嘶鸣才最使冯文昭痛苦,外间的聒噪在这几天里狂歌乱舞。
“似乎除了我,其他人都不需要休息。”侯爵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感谢您的时间。”
两人一同起身时,冯文昭分明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可奈何,“去和他们好好谈谈,转机或许还能存在。”律师建议,在法律严谨的条文之外向他指了另一条路,可冯文昭只觉Jing神疲困凋敝,懒得去筹划怎么再钻进人情世故里,体面到底要有,侯爵正欲开口用几句客套话送走张正镛,噪音却轰然砸向他的耳膜,一片嗡鸣里他望见律师嘴唇翕动,得到资讯无声无用,因此冯文昭只能微笑点头,直笑到对方被门扉隔绝出去才停下。
要是以往,侯爵尽可以站在窗边眺望自己的庭院,人造的自然也有镇定的药力,只是情形是他不愿看见的,张正镛被震碎的那句话里必定包含着此种意思。萧澄的话他这个做丈夫的不怎么当回事,是肯定要发脾气的,要么冲着他的风流韵事,要么冲着家里的装潢摆设,冯文昭自作聪明,以为只要自己在萧澄对后者的仇恨里多添几根柴火,不相干的火苗便蹿不到自己身上,憎恨与恶意都是双刃剑,伤人是迟早的事,丈夫异常期望萧澄多少能履行婚姻责任,去同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私生子兄弟好好谈谈,维护一下家族的共同利益,然而说他不认识那许多位哥哥。
“我该恪守本分。”他甚至故意讽刺起来,“您自己的财产是您自己的事,一个哪有资格置喙呢?”
婚姻进行到这种地步,萧澄也懒得掩饰自己。
暴发户商人的儿子挟有腹中的继承人,肆意用报复回馈丈夫,施行蛮横的命令,他不用和新婚时一般,对新进入的世界满怀敬意,也正是敬意的丧失,令被后者浸溺。萧澄按照冯文昭的意愿和那些贵族虚与委蛇,捎带滚出一身恶习。
连冯文昭也是新近发现自己的枕边人是这样要强——并非褒义,要强却不要头脑,在侯爵看来,原本空空的头脑一边暴露出可憎的本相,一边被堕落的风气污损,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结果净弄回些不入品格、匠气十足的画作,反正以这受过的那点教育,大概总以为古代的便是好的,侯爵以此劝自己不要生气,可接连的变动让冯文昭憎恨愈深,那些暴发户的品味在他首次拜访家族大宅时就是笑料,现在萧澄决定活在更熟悉的环境里,遭殃的是房子和花园,侯爵不懂为什么萧澄将院中的玫瑰全部铲除,同时在他们洁白典雅的大厅四壁绘满玫紫色的牡丹花圃,一朵花是一个大疙瘩,大厅变得像肿瘤患者的胸腔,无穷无尽的施工开始了,萧澄自己躲进赌场去,冯文昭不断为的奢侈浪费付账埋单。
他又想起了账单,一个人竟能买那样多的东西?冯文昭有了种不可思议的滑稽感,甚至对着荒废的园地笑了笑。萧澄最近算是挤进了几位富有爵爷家眷的小圈子,每日在赌场、商厦和酒店里挥金如土,而冯文昭反复说过关于他们未来财源的巨大祸患,萧澄父亲身后的大量房产、土地、山林、工厂——原本离首都千里之遥,但冯文昭对这块富庶的飞地势在必得,可惜而今不同了,几乎是瞬息之间,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事竟真能发生。
老商人不知和哪个异族留下的种,长久默默无闻,甚至都没在走遗产清算程序的时候和冯文昭出来蹦跶,此时竟接着岭北军司令官这地头蛇的势,践踏过皇帝和帝国议会的法律占据了几乎一切。
他们是异族,他们信教,他们有枪——即使大多数是鸟铳,也足够叫冯文昭知道事有多难办。
“萧元亨有个女儿,十三岁,进了岭北军司令的后宅,生了个儿子,珊蛮寓言里的贵子”张正镛的话侯爵来回想了好几遍。
边境行省的风俗律法与首都迥异,奴隶、酷刑、宗族、教法这些东西构成了刻板印象的主要方面,但首都可以容忍以上提及的全部东西——蓄养数众对岭北的王公们来说天经地义,所谓岭北军的司令官,他的宗族血脉,在该地尚未成为帝国行省之前,就借由神庙,借由祈师和珊蛮们的布道和舞唱,在血与火里据有一方。
反正冯文昭虽觉得自己大体算是Jing通历史的,只是内陆深处那些名号拗口古怪的部族总磨去他的阅读耐性,这时候他又乐于认为活在当下更重要些,岭北军司令的位子再怎么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也好,哪一个蛮子部将再怎么满含古典戏剧风格地弑主自立也罢,都离他这个首都人过分遥远,横竖也指望不上原先的指望了。
另有一件事侯爵也未能很痛快地当着老律师说出口,突然发达起来的萧家私生子已经踩了他的脸面,仆人回来告诉他时藏掖的话冯文昭全能猜到,萧澄也可恨,要他签支票还要Yin阳怪气地刺他几句。这时候冯文昭又想起很多历史学上的解释框架,想着没准这一家子由于地缘相近,沾上了很多岭北蛮族的做派也说不定。那个私生子叫什么?正名是萧元亨——足以撑起帝国绅士的假象;另外个——纳矢剌,其名来源在萧澄说来,全因老商人用一匹织金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