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狗没人照管,饥肠辘辘地卧在没有灯照的前厅,楼下沿街汽车的声音隔得很远,不足以惊动它,但光亮汹涌起来的片刻,狼狗就一跃而起,踩在大片沙发填充物的碎屑上狂吠开来,邵长庚一开始没弄明白地上那些橙色的海绵碎块是从哪里来的,狗一个劲地朝他身上扑,险些将他撞到,他仓促地反手拉上门,防止的宠物窜出去,可看见被咬烂一半的沙发椅后,礼貌了一整天的海军中尉还是忍不住骂了几句。
但残损的家具还不是最糟糕的,水壶是满的,药片仍安躺在原地,除了在碗里已僵硬成团块的燕麦粥,他为苻宁留下的其他食物各自凉透在各自的容器中,感到饥饿的是狗,他不停跳起,扒着邵长庚的腿讨要吃食。
顶灯忽明忽暗地闪了一阵,邵长庚没心情管狗的饥饱,“阿宁!”他试探着向卧室提高声音,但全无回应。
夜晚没刮起多少风,室内总归有些闷热,推开卧室虚掩着的门时,苻宁均匀的喘息声总归让邵长庚放下心来,他在犹豫要不要打开灯,又在思索着是什么造成了自己的犹豫,害怕任性地跑到别处去?还是忧虑前几日的情景重演,医生提醒过他流产的风险,却含混地应付另一个问题——他的孩子又多大几率能活下来,中尉确定自己不想刚刚结束黑暗就面对鲜血。
他只敢将外间的灯光洒进一个窄长的扇面,“阿宁,还睡着吗?”邵长庚问,他尽量使自己不在对方那里引发任何不快。
“别管我”
声音从黑暗中清晰传来,邵长庚反而松了口气,“你刚才骂绒绒做什么?”苻宁对着被月光照得幽白的墙质问起了。
邵长庚只是觉得问题来得有些可笑,他因此回避了它,“现在能把灯亮开了吗?”接着替代以一个合理正当的提议。
“随你便。”
苻宁将自己闷在被子里,似乎任何环境里的炎热都与他无关,透出蓝白色的光线渗进层层棉絮后,一时没法睁开肿胀的眼睛——表哥让他哭的很厉害。
“别捂着了,天热成这样。”邵长庚没用多大力就将从薄棉被中剥了出来,苻宁不怎么气恼,他没有血色的脸上因见到邵长庚闪出了难得的神采。
“真的,我们立刻就走吧。”苻宁说的急切而恳求。“现在这样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和我的血亲们仍住在同一座城里,他们知道我,能找到我,很多事我根本没法子应付”
颤抖着扑倒邵长庚怀里,这让中尉怀疑的确有些坏事发生,同时他没法不注意到盛开在立柜上的玫瑰,猩红恣肆的花瓣仿佛吸走了本属于苻宁的一切生命力,“可是你的身体不大承受得了旅途中的舟车劳顿,阿宁,我是担心你”
“他们会折磨到我没命的,求你了,现在就带我走吧,我们可以去那些温泉,那些有风景的山谷疗养区,在哪里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别哭了,有事情我们可以好好说。”
“从小我就这样,总是生病,可能我根本就不该活到现在,但这都不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怪我,我只想离开这里。”
邵长庚不得不感到困惑,因为他没办法搞清楚苻宁断续语言逻辑背后指向哪件事,他能做的仿佛就是来回抚摸颤抖的脊背,试图平静他,外头狼狗又大声叫了一阵,伴随着砸碎玻璃或是陶瓷的声音,这都不是邵长庚想要面对的,原本他以为至少能早点结束手上积压的数据演算,谁曾想到那位博士上校兴冲冲地带领他们工作到夜幕变成深蓝,至于额外的假期,上司头也不抬地审核文件,他听了邵长庚尽量简明扼要的陈述,又好像根本没听,“您有的是周末办婚礼,中尉,所谓的蜜月旅行不过是个消费主义陷阱,你花钱买到的不是幸福而是虚妄的符号,只是们相信这个——他们大多不工作,可您现在是一个小组的负责人。”上校的态度再明白不过。
“别这么任性了。”他搂着苻宁,分不清是压力还是闷热引起的,心里想的竟在一瞬间脱口而出。“只有你的脾气在伤害你。”
后果立即砸在了中尉身上,苻宁是不再哭了,他的身体瘫软在邵长庚的怀里,连挣脱这个怀抱的力气都被尽数抽去。“不,你不明白”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不肯吃医生开的药,连饭和水都不碰一下”
“你凭什么管我?”
“你干的事情会要了你、和你肚子里孩子的命,想清楚这点。”
缓了片刻,苻宁好像真的想了这个问题,但事实上他仅仅将自己从意识的泥淖里拉出了几寸,“我不在乎。”十五岁的孩子这样说。
冰冷尖锐的言语起了作用,他看见抽身离开,狼狗在这个时候踱步进来,嘴上还叼着个靠垫,苻宁接过那个靠垫压在自己脑袋下,他一会又觉得不舒服,便坐起身将被子展了展,接着灯光却看见印在床单上的血色污迹,只有一小片的猩红,但苻宁不想看见它,邵长庚再度端着水杯和药片进来的时候,用被子干净的一面遮住了血污。
“是我的错。”邵长庚对他说,苻宁的心里没有丝毫安慰。
“药怎么着还是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