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端做成倒桃心形状的钟针划到表盘最高点,像被掐住喉咙似得挣了一下,在同一尊钟表的底座上,嵌有一副窄长的风景画,画中的牧羊女仰着头,大把的螺形卷发直铺到地上,她瞳孔的颜色模糊了,却始终盯住蜗牛般闲散的时针,仿佛时针是她的窥伺者,而她正用眼神叫他滚蛋。
苻宁仿佛忘了怎么说话,因为母亲之前告诉过他,不能和噩梦里的人说话,否则就会永远困在噩梦里出不去,于是他任由父亲跺着脚质问他,无视继母故意态度温和的劝慰,医生说了些什么,他也不想记住,现在他唯一等待的,就是这噩梦能吞吃自身,结果是,哪怕他管住了自己的舌头,用沉默对抗,事实依旧绕他转动着,表在滴答行进,有个女仆进屋来给他送吃的,刚刚习惯了死寂的苻宁反而被吓了一跳。
这青年女人的脸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不是那个收了他的贿赂,在他和海军中尉间传递讯息的女仆,苻宁问这新人一切是为什么,那个可能为金钱忠于他的人到哪里去了。被问询者诚实地说了,“将军和夫人正在问她话”
“她说了什么?”
青年女仆意味深长地看了十五岁的少爷一眼,“这我没权力知道,不过看样子,可怜的姑娘似乎说了一切能说的。”
在父亲决定摊牌之前,苻宁打定主意继续当个哑巴,但沉默在内部把他的伤口再度撕裂,他甚至能感觉到,清晰又恶心,苍蝇已经在绽开的烂rou上产下蠢蠢欲动的卵。苻宁想要提醒所有人注意到医生误诊的可能,反正他从来就不相信这庸医,与其接受自己腹中正孕育着另一个新的、必死的生命,宁可相信一切都是继母处心积虑陷害他的结果。他的小姨,也就是冯文昭的母亲总是提醒他,让苻宁从小就认识到继母一贯都是憋着坏心要夺去属于他的一切,现在或许正是这个样子,不得志的文人在笔记小说里互相抄袭过很多类似的异闻,讲得都是恶毒的继母如何诬陷继子女的清白,故事里的继母们又总爱挂靠未婚先孕与野合那一档子事,苻宁觉得将军夫人很蠢,但是现在他愿意笃信她布下了陷阱,他完全没有怀孕。
想到不属于自己身体的rou块正泡在自己的血里,在翕动,在滋长,逐渐展开触须般的肢体,为自身裹满腥黄黏ye,苻宁就感到自己正在被寄生物剥夺,于是他像演开了独角戏,在屋子里又哭又闹,摔碎了一切能触及的东西,铜镀金钟表仰面倒下,上面镶嵌的红色料器血般洒成一滩,破坏者瘫坐在自己的罪证旁扯着嗓子大哭,但哭了没多久便干呕起来,他身上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苻宁问自己。
试探性地把手探上小腹,立即触电似得缩了回去,都是假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哪怕怀孕了,但是胎儿仍缺另一个父亲,骄傲的将军会在他生日过后不久收到什么贺礼?一个孙子?一个私生的杂种?苻宁恨起了医生,他为什么没本事告诉他谁在自己肚子里留下了那玩意儿?和那些无辜温驯的受害者不同,他可能真的怀孕了,也没有天上的神佛显灵来证明他的清白,也没有反派会被惩罚,因为苻宁承袭了那些坏角色的许多特质,他是个婊子,倒贴给别人,又被轮着Cao过,不知悔改,甚至乐在其中,即使断了一条腿,也要同在病床上交媾行yIn苻宁不敢再往下想了,他重新考虑自己以往的设想,觉得医生没理由撒谎,而继母有个儿子继承家业,也没必要费心折腾他,他的确是怀孕了,也的确不知道是和谁怀上的,在哪里怀上的这个私生子。冯文昭那样出身的老牌贵族会把他的孩子叫杂种,表哥喜欢花样翻新地折腾他,在标记这件事上却很谨慎,他玩得很开,却从没有同婴儿相关的丑闻,苻宁觉得他了解这个早早就和自己睡在一起的,他不会为他离婚,更没可能认下这个孩子,况且本来就不是他的。
想起表哥,他顺带想起他合法的萧澄来,后者和丈夫赌气寻死,结果自吞苦果,跳下楼流了产。苻宁不再盯着地上的狼藉看了,他感到豁然开朗,没有人钉死他的窗户,谢天谢地,窗户下是草坪而不是灌木丛,怀孕的很脆弱,他们的胎儿尤其脆弱,苻宁希望能自己解决麻烦,他不用任何成年监护人替他Cao心,流产是他的目的,真的摔死了也无所谓,这样想着,他把窗户推开,两只停在窗台的麻雀受惊飞起,绿茸茸的草坪出现在他眼前,苻宁甚至听见狼狗叫了三声,只有见到陌生人时它才会这样,但苻宁已经站上了窗台,摔碎外壳的钟仍在走,似乎在提醒着他注意时间。
接连吸了几口气,勇气依旧没有眷顾,这时候苻宁察觉到了一股强硬的力量正将他的衣领向后拽着,父亲把他从窗边拉了回来。
场面变得难以想象地戏剧性,苻宁被仆人裹上毯子,而继母竟在一旁哭了起来,想说些什么,但他的魂魄似乎已经被替其他鬼魂又经历了一遍死亡,始终没有回到躯体。冯文昭声称是他害死了那个将来可能成为侯爵的继承人,愤恨的小鬼伸出手,可能想要推他一把给自己报仇,但由于凶手也正怀着孕,难以托生的魂灵就推不动他了,苻宁眨了眨干痛的眼睛,隐约瞥见自己的睫毛正缠在一起,他没有办法,也不想动,毛毯里毫无温暖。
继母哭着指责他太傻,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