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渭阳侯府灯火通明,各处的人还在跑动忙碌。邓康一听说出事就过来了,府上诸事料理个不停,劳神伤力得不行,眼皮子开始打架,稍微能停歇一阵的时候,他靠着廊柱困倦地揉揉眼睛,再一抬眼就看见窦景宁迎面快步而来。邓康突然觉得振奋:“景宁哥?!”窦景宁点头应了声,紧接着就是问他:“邓弥呢?”“一日变故颇多,他心伤倦累,已经睡下了。”“我想看看她。”邓康虽然满心期待,但此时亦不由得面露难色:“这……恐怕不行,叔父他很忌讳有人在他歇息的时候去打搅他,何况那门都是从内里锁住的,你进不去。”窦景宁听了他的话,没答,径直往内院去了。邓康张嘴,他抬了抬手,似是想要阻拦,然而飞快转念间,又慢慢将手放下了。她的屋子里留了一盏昏黄孤灯。窗轻轻落下时,还是有几许夜风侵扰了烛焰,映在壁上的人影细微摇晃了片刻。窦景宁想,夜深越窗而入户,这一定是他这辈子做的最不光明磊落的一件事情。可是,他又是真的忍不住,很想亲眼看看她现在好不好。榻上的人沉沉睡着。窦景宁挑开幔帐,细细端详着那张印刻在心上永不能遗忘的熟悉面容,他看见了她红肿的眼,也看见了她脸上斑斑残留的泪痕……那一刻,窦景宁心里生起了莫名的疼。“丰宣或许说得对,我争不过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窦景宁深深呼吸,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怆痛,默然想道,“但是这辈子,我喜欢过你就再不会喜欢别人了……阿弥,只要你在,什么都好。”他去拧了shi布帕来,坐在榻沿倾下身,轻柔小心地为沉睡中的人擦拭脸上的泪痕。门外远远地,似乎有人走动,听着声音,那脚步在院门口就停下了,然后不多久便离得远了——大概是来给院子里石制烛龛添灯油的仆妇。窦景宁听着动静,不自觉转头望向门口,脚步声消失之后,他的目光长久落在了门闩上。真是个谨慎的小鬼呵,纵使是在自己家中,也丝毫不敢懈怠,养成了连睡觉都会将门牢牢锁住的习惯。他收回的目光,重又落回到邓弥沉睡中秀净柔美的脸上,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了丝丝苦意:“我猜你一定活得很累。”shi布巾碰到她红肿的眼下,她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侧过脸,躲避着那一点凉意。窦景宁心悬起,猛地不敢再有所动。寂静的夜,除了呼吸和心跳,其它任何声响都不再有了。邓弥长睫轻颤,竟然慢慢张开了眼。窦景宁一瞬间脑中空白,他不知道正当此时该怎样来解释一切,就在他无比惊愕不知所措的时候,邓弥迷蒙地眨了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仿佛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她翕动嘴唇,抬腕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很快地,那双困倦的眸子又合上了,榻上之人呼吸沉柔,依旧是在梦中。心,一下又一下,用力地在胸腔内跳动。“景……”他听清了她的呓语,即使只清晰吐露出了一个字,也足以令他欣喜若狂!窦景宁笃定不疑:她一定是在叫他的名字!而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清醒了一两分还是完全沉梦未醒,邓弥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他不是旁人,但她却肯主动握住他的手……一个无意识的举止中,正合时宜地让对方探知了她心底的依恋和倚赖。窦景宁的心好似被什么击中,变得愈来愈温情柔软,他的眼神也跟着一分分软了下来。寝衣的袖口露出一截缠绕的白纱,隐约沾染了血迹。他眼中酸涩,因为怕惊醒她而不敢反握住她的手,但是他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虔诚低语道:“口是心非的小家伙,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我愿向上天立誓,今生今世,永不离开你。”翌日,邓弥醒了之后,邓康关切不已,亲自来给她送热汤。邓弥气色不是那么差,却似有凝思,眉间未曾舒展。昨晚窦景宁走时,一个字都不肯多说,邓康原本就忐忑他们见面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吊着心过了一夜,见到邓弥是如此神貌,不由得就更加焦忧了,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探问道:“你这好似恍恍惚惚的,没什么事吧?”邓弥看看他,摇头。“真的没事?”邓弥目光顿住,她迟疑了片刻,说:“昨天夜里迷迷糊糊睡着,做了一个记不大清的梦,梦见有人进了我的屋子。”邓弥记得在那个梦里看见过窦景宁,可她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们之间早已恩义断绝。每每回忆起窦景宁,心里总是格外失落和沉闷,所以邓弥只对邓康说了一半真话,而故意抹去了出现在幻梦中的最重要的人。邓康愕然,他这才晓得昨天夜里是怎么个情形,原来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窦景宁真的就是“看看”而已,他们俩根本就没说上过话?“那个……”邓康心虚咽了口唾沫,“人?什么人啊?”邓弥神色微变,眉蹙得更深了。邓康心急,决定再不能任由隔阂渐深,他于是抱着豁出去的心,大胆陈情道:“如果你昨夜‘梦里’看见的人是景宁哥,那就一定不是梦,因为他昨天真的放心不下,来瞧过你了。”邓弥惊诧望着他,半晌无话。邓康认真地点头:“真的是他。”邓弥的心里又开始山呼海啸般动荡起来了。
怎么……怎么是他?他不是,不是说了……邓康看邓弥脸色逐渐变得不好了,就立刻再说道:“其实我看得出,景宁哥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你,他那时候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完全是因为——”“别说了!”邓弥脱口喝止了邓康,“我不想听。”邓康欲再言。邓弥横他一眼,白着脸道:“事有轻重缓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