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道,如果不是家中有难,没有一个正经家里出来的孩子愿意出家。
鹤生是个例外。
师父四五十岁的年纪,是个女人,瘸了一条腿,走路时,手杖沉重而缓慢地轻叩就像心跳。
昆玉山的夏天总是Y雨连绵,她沿着石阶跟随师父进山门,半道上,师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父,徒儿叫荣颦。」
「荣颦?这名字不好,酸里酸气的。」她啧了一声,「入了道就要有道号,嗯……你父亲说你身体虚弱,嘱托我带你修行,助你身体康健,这样,你就叫.….…鹤生。」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将手掌放在鹤生的头上,低喃道:「鹤,意为长寿。」
鹤生不明就里,只顾仰望着女人,半知半解地点头。
那个时候她还小,对这个鹤字、抑或长寿感触不深。后来慢慢长大,在各种病症的折磨下,才渐渐明白那日师父所说的话。
婆子说,她的母亲就是个病秧子,身娇T弱,又怀了双胞胎,难产而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鹤生想,他们兄妹大概在母T中就没能汲取足够的营养,以至于两个人生下来,便不约而同都有一定程度的先天症结。
比如每当天热,总是她第一个中暑,天寒,又是她第一个发热,下雨了,身上哪都不舒服,刮风了,便头痛欲裂。
而每每她晕倒在练剑的队伍里,便会听见四周有人说:「这大小姐有不行了。」
「我们累死累活,她倒好,晕了过去,就能去师叔那里喝茶,啧啧,命好啊。」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大小姐呢。」
她是道观众人里家世最好的,在因为出路、或被家人遗弃、或无父无母而被迫出家的少年少女面前,唯独自己身边有伺候的婆子丫鬟,因此没人看得惯她。
顺理成章,她成了众人欺凌的对象。
可是,世上哪有她这样被迫出家的大小姐。
没人能懂她的痛恨,好在黑暗面前,她还有师父。
师父训诫了欺辱她的师兄们,为她煎药,解她病症,助她修行,默默关怀。
一年三年五年七年,她的身体渐渐有了好转。
白驹过隙间,她从孩童长到少年。而京城来的消息也一年比一年少,身边的婆子婢子拿不着棒银,便还乡的还乡,嫁人的嫁人,各自须寻各自门去了。
她知道里面的缘故,但如今她已有师父,已习惯悲欢离合,因此不觉孤苦,也不恨她同胞的哥哥何故比她命贵。
她逐渐像个真正的出家人,只当无事发生。家也不再回,她只将道观当作了家,将师父当作侍奉的长辈。
但三春去后诸芳尽,师父终究在一个深秋去了。
两越下越大,寒风在竹林间呼啸,昆玉山的初冬比俗世冷上百倍。
那时她以为,世上再不会有人关心她的身体,知道她的苦楚。
其实这么多年,她早习惯假借打坐忘却一切,大病小病都见怪不怪。
她不是荣卿一般的天之骄子,在她看来,这一切再寻常不过,像口渴需要喝水一样,有时甚至忘记这是一种折磨。
而宋文卿的关心,几乎让她这些年塑就的盔甲碎裂。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发什么呆呢。”文卿笑把小瓷罐子塞到她手里,将对荣卿说过的话在她面前复述了一遍,“这个是玫瑰露,玫瑰具有平肝熄风、行气止痛功用,难受了便在太阳xue擦一点,然后自个儿rou一rou。”
鹤生接过,捧在手心瞧了瞧,随后看她,“这是因为我上回头痛,你特地为我准备的?”
这么问,文卿即便再诚实的人,也不忍将实话说出口了,“你拿着就是了,若管用,我那里还有。”
“谢谢。”鹤生颔首垂目,便握着罐子踅身,将它收入柜子抽屉里。
“这玩意儿小,戴在身上多方便,”文卿上前阻拦,“放柜子里,八成你又要忘了。”
她将罐子取过来,塞进她的怀里,“你看,也看不出来。”
说话间,她对上那人的视线,才发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
也不是感动,而是……
忍耐?
文卿不懂她究竟是忍耐什么,但是看的人怪是心酸的。
她怜惜地捧住她的脸,温柔抚摸安慰,“怎么了?又难受了?还是……”
“没有、”鹤生拂开她的手,不自觉退后一步,片刻,又比上前将她抱住。
文卿被压在柜子前,望着房梁,稀里糊涂地抚拍着她的背脊,“好了,没事了……”
脖颈间那人的吐纳越来越混乱,然后不知不觉,她的脖颈又被那人shi热的唇吻住。
她暗暗吐息,默许了那人此时的亲近。
她们纠缠着倒在榻上,一面shi吻,一面抚摸。
“嗯呜、唔……”情到浓时,文卿一面回应着这个吻,一面将手亦复如是抚摸着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