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真是胆大又无礼。他虽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实际上已经能做她的老祖宗了。寻常弟子皆敬他畏他,这小女娃神色却十分自然,约莫是首次前来观礼的贵族千金,尚不清楚他姓甚名谁吧。
早春时节,寒气未消,她裹着一层层的绵袍,立在风中抖抖瑟瑟,与只身着薄衫的周珩一比,便显得颇为无助可怜。
周珩见状,本想顺手照拂她一两分,可他身上没有任何御寒之物,只得淡淡扫她一眼,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垂下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撅起小嘴道:“可我迷路了。”
“出门右转,自有弟子替你引路。”周珩作势要撵人,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臂,怎么甩也甩不脱。
他总不能以大欺小,用上力气来甩开一个凡人女童。周珩眉头微蹙,寒声斥道:“你做什么?放手!”
她把周珩的手臂攥得更紧,棉袖微微滑下,露出了瘦削的手腕:“哥哥留我一日吧,他们不肯给我送饭食……”
周珩虽不太理俗务,但也知晓内宅斗争的一些Yin私之处,望着她将坠不坠的泪花,不由得动了些恻隐之心。可他早已辟谷,何来食物送她?便提出寻个女弟子给她照顾起居,既解了燃眉之急,也不至于坏了规矩。岂料这小姑娘说甚么都不听,转而抱着他的身子不放,软磨硬泡求他答应留下。
他被碰得一个哆嗦,连忙使了个术法把她弹开,理了理被攥皱的衣袖道:“瞧你也有十一二岁,过几年便该议亲了,这般没规没矩,日后有谁娶你?”
“我不过八岁而已!”小女孩眨了眨眼,突然抬起头来,认真说道,“人们都说神仙貌美,哥哥如此品貌,想必正是天上的武神了。要是没人娶我,我就嫁给哥哥,天天跟你学剑!”
嫁他学剑?周珩被她跳脱的回答砸得一噎,但这小姑娘的眼神,却一扫刚才的凄楚可怜,变得炽热起来。
她捡起地上的枯枝,学着周珩舞剑的样子比了几式,动作虽稚嫩生疏,枝条游走间却引动了天地灵气,划出了几道断断续续的白光。
天生仙根,是个可造之材。
“我也想学着话本里的大侠仗剑天涯。”她对着周珩的眼睛,粲然一笑。
周珩突然对她有了些兴趣,为防这小骗子又使坏招,便画了道问真符探了一句:“你当真想学剑?”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既爱剑,我便提点几句。剑道至刚,若以剑入道,需保持至臻至纯之性方有大成。”想到方才那一番荒唐童言,他又补了一句,“也要记住,传道授艺的不是夫君,而是师长,日后千万不要弄错了。”
她歪了歪脑袋,眉头皱起,像是没有理解是何含义。
两相攀谈之际,他的几位徒弟带着小辈跑来。众人见状,当即大惊失色地把这小娃娃扒开,说明来意后便不停告罪。她被人抄起,随后又被扛在肩上,她自然不依,双手不住挣扎,喊道:“我不走!我要学剑!兰尊长,你放我下来吧!”
那人哎呦一声,无奈道:“小姑娘胡闹什么,好好待在房里不成么!”她见留下无望,便看向周珩,摘下项上璎珞,在日光下晃了晃,然后对着他的视线大声道:“哥哥!我明日再来寻你可好?”话音渐渐远去,说到后半时已经被带出了门。
周珩又听墙外远远传来一声训斥:“什么哥哥!没大没小……”,随后便已辨不清话中内容,再打再闹也与这方庭院无关了。
他站在原地,心思百转千回。这小女娃根骨上佳,若能养在膝下,多加打磨,未必不能与他少时争辉。但他已立誓不再收弟子,便未连了这段缘法。人各有命,若是她日后再回凡尘,只能说是与仙途有缘无分了。
他叹了一声,摒掉杂念,便回身入房打坐修炼去了。
外头金乌高悬,雾气却愈发重了起来。远处钟声一响,四周刹那间由昼转夜,水汽由白转乌,飞鸟离散,灵兽长嗥,屋舍瓦墙gui裂粉碎,连着山石草木一齐沉入无边的黑暗中。周珩心下一沉,身体倏然失去依托,急速下坠。
风声啸啸,他似乎又置身于那日的恐怖劫雷之中,无声的电流通过他的四肢百骸,皮rou烧焦的感受令他生不如死。在过量的疼痛中,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奈何今生无分,等我,我就来寻你。”
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周珩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榻上,窗外柳莺啼鸣,艳阳高照,一派风和日丽之象。
那个火红的圆团子长开了,五官明艳,身量颇高,四肢修长柔美,隔着肚兜趴在他身上,似乎睡得正香。
他怔愣一会,右手鬼使神差地抚上她的脸颊。她脸上未敷脂粉,如出水芙蓉,纤长的睫毛划过他的手心,像猫舌一掠,又酥又痒。
触身之物有了明显实感,刚才原是他做了梦。周珩自幼入仙门,年少筑基后便不需要睡眠,入梦于他而言,已经是种遗忘许久的体验。
他梦见了过去的一些事。这段过去像是褪了色,被弃置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