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还有吗,往这边再送过来一些……”
木车前围满了人,柏砚慢慢走过去,就见浓稠的粥几乎要倾倒出来。
旁边方府的管家还是在,方粤自称另有要事,便让管家替他跟着柏砚,表面是驱使的奴才,但监视的意味过于明显。
“不瞒柏大人说,我家大人自水患发生便急得日日睡不好,前些日子嘴里还起了燎泡,眼看着灾情严重,他只能将自己岳家的私产拿出来购置高价米粮来救济灾民……”
柏砚不搭话,成阳先听不下去了,他嘴里衔着一根草叶子,“小的兴许是眼拙,怎么瞧着方大人意气风发得很,昨夜还非要拉着我家大人要一醉方休,啧啧,嘴上的燎泡好的真快!”
“你……”管家正要叱责。
岂料柏砚淡淡道,“就你长了一张嘴,旁人眼瞎么?”
表面是叱责,但话中奚落不掩,尤其冷嘲热讽的意味过于明显了,管家如鲠在喉,气得险些绷不住面上的恭敬。
“好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必多说了,眼睛看见的才是真的。”柏砚明着敲打方府管家,对方也不是傻的,噎了一下慢慢地跟在身后,之后几个时辰里再没有说废话。
没有管家在旁边絮叨,柏砚心情好了不少,见识了那么多污糟事,他索性撕破了脸,也不顺着方粤的意,完全随着本意四处走。
那施粥的地方漏洞百出,单只是“灾民”,身上连伤都没有,一个个干净的,粥倒是浓稠,但是柏砚目力极好,远远的就看见有人没有吃,随手在偏僻地方倒了个干净。
一瞧就是假扮的灾民。
不说其他,就是柏砚昨日去过的那些地方,灾民连树皮都轮不到,又怎会这样糟蹋粮食。
过了会儿,柏砚问成阳,“找个机会出去送消息,将此处的消息传回郢都。”
成阳点头,而后又试探开口,“还是传到圣上那儿吗?”
柏砚想了想,摇头,“不,这次传到怀淳公公那儿。”
不是柏砚信不过皇帝,而是其中牵连甚广,他不信任任何人,只有怀淳,而且……秉笔太监亲自处理的事儿,与皇帝又有多少分别呢?
他相信怀淳明白自己的意思。
成阳机灵,没多久就捂着肚子借口要去出恭,柏砚“一脸不耐”,管家也没有多想,比起一个小奴才来,柏砚才是手掌大权的,将这个盯好才是最重要的。
眼看着越往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走,管家脸色越发难看,“大人,那边乱得很,还是勿要继续往前走了吧,恐怕会污了您的鞋袜。”
柏砚不为所动,“我既受命于圣上,便应鞠躬尽瘁,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你且让开,也好早日看过之后我好交差。”
管家还是有些犹豫,柏砚示意手下人将他拉开,自己毫不在意的一脚踩进烂泥里。
淅河横穿永州府,另有越河在此处交汇,周边多丘陵,所以河道弯曲多急流,加之前段时日暴雨倾覆,原本便孕育九府六十七县的越河水位猛涨。
柏砚研究过此地的河道,原本就是汛期多洪的地界,但是前朝工部尚书是个眼高手低的,他一力揽下筑堤的重任,却生生毁了这边河道,强行筑起十三道河坝。
曾有大禹治水便以疏取代堵,但是那位工部尚书却偏行其道,非要在两河交汇处硬生生加了三道堤坝。
若是前几年还好,毕竟雨少,可是今年入秋,永州府天气便多异常,几场雨下来,越河、淅河的水位生生高至十多米。
河边便是良田千亩,原本是百姓收获的日子,但是洪水过境,什么都没有留下。
柏砚目光所及,水过chao退,田中淤泥积下厚厚一层。
“唉,庸生误民啊!”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叹气。
柏砚敛了眸子看他,试图与他搭话,“老伯,您可是这村子的人?”
老人不语。
“我自郢都而来……”柏砚又加了一句。
那老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但却起身往另一边走,颤巍巍的声音溢在风中,“一丘之貉,同流合污……苍天无眼,难行昭彰……”
“大人,这老头……”侍从有些生气,摆明了这老头就是意有所指。
柏砚按住他,“别胡说,待会儿帮我引开方府的人。”
未有多久,方府管家就丢了柏砚的踪迹,他有心要找,但是别说他自己,就连手下的人都被绊住。
柏砚摆脱了管家的盯梢,身子都轻快了不少,循着方才的方向,他慢慢走进村子。
洪水过境留下的痕迹犹在,房屋倾倒大半,道路上的泥泞一脚踩下去直接能没过脚。柏砚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去,人烟寥寥,村里孩子衣衫脏污,小脸上满是污泥。
“哥哥,有吃的吗?”一个孩子胆子明显要大一些,旁的孩子都缩着不敢过来,只有他,揪住柏砚的衣袖,小声道,“我饿……”
心中像是被戳了一刀,柏砚满是酸楚,他摇头,“我现在身上没带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