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看错吧?”他道,转头去看冯明徽,“你倒是本事见长,请得动这尊大佛来跳舞?”
冯明徽笑道:“你别冤枉我,我可没本事请动连大少爷,再说了,腿长在连大少身上,他就是把我这小地方拆了,我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呐!”
“看来还是不请自来。”
他这还是折了茅头的,谁知道连暮声却不理会他的弦外之音,只温和道:“别喝了。”
梅洲君奇道:“你来教训我?”
“我给的酒,当然能收回去。”他还真一伸手,把酒从梅洲君手里端回去了。
梅洲君打出娘胎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虎口夺食,连区区一杯酒都不让他尽兴,不由瞠目结舌。
连暮声道:“喝醉了酒,还怎么跳舞?”
梅洲君纳闷道:“我又不是同你跳,玉香都没发话呢。”
只是话音刚落,连暮声已经握住了他的手,平淡道:“言而有信,梅少爷。”
第5章
“那你可看错我了,”梅洲君道,“请我跳舞,得讲究先来后到,更何况,你会跳舞么?”
他显然是清楚连暮声底细的,这才有此一问,有意要将对方一军。
连暮声此人,就是连氏这种官宦世家里的谬种。明明有个在国民政府任实业部部长的老子,身周又环伺着各色长袖善舞的兄弟姊妹,竟然还能端着光风霁月的架子,规矩谨严,绝不出来交际,堪比闺阁大小姐。
梅洲君留洋之前,他还没在一众兄弟里冒尖,压根连名字都没什么人提。
谁知道一朝回来,此人已经崭露头角,有了封建大家长的威严,平日里鲜少涉足舞厅——除了奉命来捞其中几个不成器的弟弟。
连部长明面上是坚决不纳妾的,只是民间遗珠数不胜数,兄弟之间碰面如翻书,唯恐被对方看清了肚皮里有几行墨水,这么一来,就出了岔子。
那天梅洲君好巧不巧,和连家小二十四多说了几句,两人俱是年轻颀长的公子哥,都穿了象牙白的西装马甲,只是他站得更显眼些,手里的香槟还没沾着唇,就被连暮声给逮住了,当场裹了件不认识的大衣,囫囵推进了座驾里。
他娇生惯养的,手腕差点没被拧脱臼了,还劈头挨了一顿打出娘胎就没听过的说教,虽说对方文质彬彬,语气疏离,那也到底是教训人的口气——不许沾烟,不许酗酒,不许狎ji,不许辱没家风。
天可怜见,连家的家风分明就是四处蝴蝶穿花,开枝散叶!
要不是他当机立断,当场泼了连暮声一脸的酒水,恐怕就被莫名其妙逮到连家去了。
梅洲君平日里行事懒散,傲气却是分毫不减,这么大的梁子,怎么能不令他耿耿于怀?
谁知道连暮声这一出手,竟然第二次卸了他的酒。他就是再好的教养,也忍不住要施以颜色了。
连暮声还一手扼着他的手腕,是个教训幼弟般的姿态,全然没有放开的打算。直到被一支乌木嵌银的文明杖,在胸骨上用力一敲——
梅洲君的手已经如游鱼般狡黠地滑出去了。
“明徽,这就是你们照顾不周了,”梅洲君笑道,拿口袋巾明目张胆地擦了擦手,道,“明知道连少爷不会跳舞,怎么不带他去习舞池?杏春,你找个不喝酒的教员,好好教教他。”
杏春扑哧笑了,道:“你瞧瞧,什么样的怪事都有!跳舞就跳舞,怎么还跟酒扯上关系了?”
梅洲君道:“连少爷是狗鼻子,就闻不惯酒味儿,本来舞就跳得不太灵光,要是闻得醉了,一刻不停地踩人家脚,那岂不是太唐突了?”
连暮声也是好脾气,任他信口开河地编排,依旧气定神闲,唇边带笑。
只是他一想开口,梅洲君那支手杖就老实不客气地朝他胸口上一阻。
冯明徽道:“你就舍得差使我的人!怎么不让玉香教教他?”
“因为我要同她跳舞。”梅洲君道,把手杖一丢,解了西装外套,露出内衬的墨灰色马甲,腰背线条像赤金钢笔流丽的笔尖,宽窄绝妙,能在行走间写诗。两边肩胛骨微露棱角,一旦有所动作,就如大角鹿美丽的角板那样,警觉地舒张开来。
他偏爱跳狐步舞,就这么短短几步路,就仿佛滑入了舞厅的韵律中。
玉香听闻过他和连暮声之间的龃龉,忍不住朝习舞池的方向多看了几眼,但很快就被拉回到了梅洲君身上,有这样的舞伴,哪怕不是裙下之臣,也终归是很长面子的事情。
她抓住了他,手指像蛇缠在了藤上。
舞厅里装的是弹簧地板,众人的舞步如chao水般在四周震颤。梅洲君在跳舞的时候是捉不住的,他的骨骼很软,挽着他的手,就像握着一道懒洋洋的影子,进退游走,半点不差,绝无半点非必要的亲昵。
他身上处处是矛盾的磁铁,把人吸过来了,又以一种柔和而隐晦的力度拒人千里,对于别有用心的舞伴而言,实在可爱又可恨。
“前有狼,后有虎,所以才选了我这只母老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