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杆意志薄弱的枪,在子弹出膛的时刻将自己猎杀。为了体面地活着,你需得全副武装——
——西蒙·卡文迪许《别地》
一周之后,陆左又邀请我去他家,单独的。
如果给陆左一个在众人中间选了我的理由,我想或许是因为我曾经不小心见到过另外一个他。
那还是在2012年的冬天,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悬在每一个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年轻人头上,他们希望这个预言是个可以把他们脑袋连同地球一块儿砸开花的惊喜。我清楚地记得12年的12月21日是周五,有人在班上半开玩笑地说到了22号一切都会结束,也有人自暴自弃地发表意见,表示都毁灭也不错,至少不用高考了。对于这种想法,我说不上嗤之以鼻,至少是觉得有些可笑的。虽然我生来一副畸态,平日也无甚出彩之处,却仍旧心高气傲。论起少年人的傲慢来,我与陆左该是半斤八两。
然后我就看到陆左嘴角勾出一个认同的弧度。说实话,在那之前我对他并无太多印象,但那个笑容在那个时候很突兀地闯进我眼中,我一时惊艳,忍不住要多看几次,也就忘了那一瞬间心底浮出的疑惑:连陆左这样最不需要为学习担心的人,也会赞成这种荒诞而轻浮的想法么?
22号其实是我母亲生日。我通常先去花店拿预定好的花,她生前喜欢的黄色郁金香和白色水仙花,然后到墓地去看望她。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她死于胰腺癌。我父亲早在我两岁时与她离婚,他不愿见我,我们最近一次见面是在母亲葬礼上,我与他唯一的交集只有固定每月打到卡里的抚养费。
晚上我会去我们过去常去的餐厅点一桌菜,我点两个人的份量,然后全部吃掉——她不喜欢浪费。这曾是我与母亲一年中难得奢侈的时刻,她本该是把日子过成诗的女人,却一生困囿于琐碎生活与病痛折磨。
因为这份颇有些可笑的刻意和偏执,每次吃完两人量的饭菜,我晚上都会因为胃痛而难以入睡。
周五的那个晚上,我想的是,如果末日降临,我明晚大概就不会被翻涌的胃折腾到天亮。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给花店打了预约的电话,然后入睡,在梦中期待第二天黎明的到来。
“亲我。”陆左家的沙发扶手宽得能躺人,他跪坐在上面,一只手抵住我身后的靠背,脸距离我的嘴唇只有三公分,呼吸深深浅浅,气势咄咄逼人。我的视线不自觉地偏移,落在他滑到胳膊的红色细肩带上,于是伸手帮他拽了回去。
陆左这次戴了长长的、卷曲的黑色假发,当他穿一条红色吊带鱼尾长裙给我开门的时候,我的心脏险些跳停。他本就生得好看,眉眼都是天生的浓墨重彩,又因为尚未完全长开,脸部硬朗轮廓尚不明显,因而雌雄莫辨。男生的骨架本该偏大,可他的肩比普通男生略窄,这条裙子落在他身上并不显突兀,只衬得一身皮肤更白。
在陆左这里,我第一次明白性别的无意义。他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女装那样,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2012年我高二,刚刚文理分班。我之前并不认识陆左,就算分到一个班之后也不熟。记住这一点,这是一切开始的前提条件。
末日并未到来,12月22日的太阳照常升起——也不能这么说,因为那天恰巧是个Yin天。我一大早就去取了花,在墓地前安静地坐了一整天。我不太会和人聊天,但如果我母亲还能说话,她大概不会允许这样的冷场发生。后来我在她的书柜里读到许多书,我想她要是还在,可能会给我讲一些乱七八糟但有趣的东西,譬如针对我这个最喜欢胡思乱想思考人生意义的年纪讲讲存在主义哲学、艾略特和加缪之类的——顺便一提,她好像很喜欢福柯和王尔德,但讨厌弗洛伊德。她在某本书的旁批里表示弗洛伊德就是个亲手毁掉自己女儿的自大狂,厌女的标准父权分子,而他的Jing神分析理论则纯属胡说八道。
看那些书、还有书里留下的批注时,我常常在想母亲读它们的时候在想什么,越想越不可解。但我那时已经领悟到,离婚可能并非我父亲的选择,是她自愿从生活的一种枷锁中逃离,再进入另外一种枷锁之中。
北方的冬天,萧条肃杀而寒意汹涌,而我那一天的情绪总是难免低落。天黑得很早,五六点钟便笼上夜色。离开墓园后我去了餐厅,常坐的位置靠窗,母亲喜欢靠窗座位。
我等着上菜,正是百无聊赖之际,便坐在那里发呆。恰好偏头看到窗外一对情侣模样的人,女人很高,背对着我,我从男人的表情推测他们在吵架。但我无意关心,于是又收回视线。
片刻之后,那对情侣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本来只是无心一瞥,但当我目光扫过女方的脸后,我愣住了。
我有个坏毛病,因为平时对周围的人和事太漠不关心,我常常会因为离开特定的场所而认不出本该认识的人,譬如在商场里会认不出同班同学——与脸盲没有两样。我把此归结于人们缺乏特色的长相。可如果有人能够引起我的兴趣、被我观察过,我就会在一些本该很难认出对方的时刻迅速把人辨认出来,就比如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