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瑜回到营帐时换了一副面孔,他两眼暴突,慌张地仿佛被人偷袭。
他抓住军医猛烈地摇晃,要求追查那只箭镞,又把周琰叫进来,大声怒吼:“给我去查,查到底是谁射伤了本王!”
那支箭沾了新的血,呈现出一种可怖的深紫色,何瑜在烛光下久久地观察它,发现箭尾还有凹槽,可以插入羽毛维持平衡,并不是乾军中的兵器。他愤而想把箭给折断,却发现根本无法扭断,于是扔进火盆中。
几天后的深夜,何瑜的惨叫声在大营中响起,这是一种沙哑又凄厉的惨叫,像是病重的肺痨病人那样,时断时续地拖着。士卒军医们紧张地在营地中奔走,周琰在帐外捕捉着萤火虫,这些萤火虫在灌木丛中闪烁,好像一片星光落在地上,他抓起一把握在手中,微光从指间的缝隙中洒落,随着惨叫声闪烁,徒增了一种凄凉怅惋的哀伤。
何瑜的伤口在受伤之后,迅速被清理包扎好了,军医小心照料着,但伤口并没有愈合,几天后的这天晚上何瑜在剧痛中苏醒,看到自己的被褥浸在血泊之中。
他大叫着叫来军医,但又不给军医开口说话的机会,冲他大吼大叫说着听不懂的话,军医面露惶恐之色,何瑜于是便叫嚷着,要士卒把军医拖出去斩首。
“杀了他,割下这名jian细的耳朵和鼻子,让他去报信吧!把周琰叫来,快让他过来!”
何瑜胡言乱语地咆哮着,被拖出去军医也跟着尖叫着求饶,他面如死灰,刚巧碰见周琰迎面走过来。
“怎么了?”
士卒面露难色:“将军,大王有令将……将军医斩首。”
“将军救我,救我!”军医抓着周琰的衣袖不肯松手,“大王病情凶险流血不止,我以前从未遇到如此情形,绝非我不尽心救治之故呀!”
“大王病中说的胡话不能当真,再者,军中只有一名军医,杀了他今后无人给大王治病,你只有过而无功。”周琰一把拉过士卒,顺带着军医往偏僻的一隅指了指,“把军师绑了听候发落,什么都别说,等大王下次召见军医的时候,将他放出来便是。”
士卒面露为难之色,此时大王的咆哮声又从大帐里传来,士卒想了想,扯下一块破布塞进军医嘴中,将他押往一处偏远的营帐。
周琰走进何瑜的营帐,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帐中燃烧着通明的烛光,此时却显现出一种凶险的红色。
在烛光的映照下,何瑜的脸颊泛起两块诡异的红斑。
“你,你来啦?”
何瑜亲切地朝周琰招手,他先是靠在床榻上,看到周琰走进忽地坐起。他像一只进攻的野兽背脊拱起,头发凌乱,两眼死盯着周琰,用一种疯狂的声音对周琰说:“来,快,快,把这支箭砍了!快砍了!”
周琰看到那只箭躺在燃烧的火盆之中,几日几夜过去,它依旧是深紫色,没有丝毫变化,连一点烧毁的迹象都没有。
“快点!快点啊!”
何瑜叫着要扑上来,身边几个仆役赶紧将他按在床榻上。周琰看到何瑜大张着嘴,头歪在一边,他的半张脸好像瘫痪似的倾斜着,眼睁睁看着那个火盆。
周琰蓦地抽出剑,将火盆劈成一堆木柴,火苗登上窜得老高,随即又低沉下去,那支箭发出丁零一声清脆的响声,折成两半。
何瑜像是被摆脱了恶鬼一般,从喉咙口发出一声欣慰低沉的声音,他的嘴角拉扯着勉强露出笑容,缓缓平躺下来,望着营帐上方一眨不眨。
几天后,何瑜的创口开始腐烂。
第98章
一切都是从那个细小的伤口开始的,就像是一块冰面被一榔头敲下去出现的第一条裂缝,看似微不足道,实际已经将整体毁坏,并会慢慢扩大,直到全部崩溃为止。
何瑜看到自己身上像是青筋和血管突然暴凸出来一般,出现了许多歪歪扭扭的痕迹,这些痕迹奇痒无比,一抓便流血不止,随后化脓溃烂。
他的军医和士卒昼夜不歇地清理他的伤口,但这些伤痕,简直就像是春天的树苗一样,迅速生根发芽,做什么都无法阻止它的快速扩散。
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那根被周琰斩断的箭并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一片箭雨,每每在深夜从梦魇中惊扰何瑜的营帐。何瑜每天深夜,都会在睡梦中忽然厉声尖叫起来,哭嚎着大营遭到突袭,要所有人立即保护他撤退。几日过后周围的将士们士气大损,即使当着何瑜的面,也不再掩饰脸上那种担忧和颓丧,所有人都察觉到何瑜命不久矣,已经病入膏肓。
周琰看着何瑜一天天衰老下去,看着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邋遢地黏连在一起,看着他眼下滋生出一片青黄的斑纹;看着他的嘴角迅速干瘪下去,变得像个掉光了牙的老头子,那张冷酷的嘴,如今只能发出嘶哑的呼吸声,仿佛是暴雨前夜席卷巷道的风,忽而乍起,拖长音调地盘旋一阵再消失,什么都不会留下。
周遭的将士们与周琰商量:“君王不可丧命于百越。”
他们无法征求何瑜的意见了,众将士商议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