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亲眼看我开的机器这玩意是说有就有的嘛?——与其在那怀疑老子偷吃不如过来帮忙?』胡一平口气特别凶,脸上却堆着笑,不由分说地把一堆碗推给他。
不锈钢勺子薄薄的,在水龙头下面一冲就很干净,日光落进窗子,反射光闪得他睁不开眼睛。水花溅开来,把他的T恤搞得很shi,裤子也很shi,脚上都是水,嗓子里给冷饮冻得有些麻木的后劲,嘴唇上好像还沾着那个吻。
『在想什么呢?』一饼故意接了捧水泼他,『还在想姓卢的?』
『嗯。』与其说在回味,不如先承认下来,他回了一掌自来水过去,『毕竟是我第一次喜欢别人。』
『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是我吧!』他的脸颊突然让胡一平用shi漉漉的手掐住了,『是我吧!是……是我吧?又没别人……』
这压根不是有没有别人的问题吧?丁海闻心想。
『天哪你真薄情,难得我记得这么久。』见他一脸茫然,胡一平失落地垂下眼睛松了手,失落地开始收拾餐具,哗啦啦啦啦倒进篮框里,然后搬出去晒,『你记得有一年圣诞节,你给我和明明送了贺卡吗?』
『嗯。』怎么会不记得,很少有早年的一件小事让他后悔到今日的。
『你记得你在那张立体圣诞卡的礼物箱里放了表白的纸条吗?我当时以为——你是写给明明的,我还告诉明明了,丫头高兴了好久……』胡一平撇了撇嘴,『直到——我也算不清直到什么时候了,大概是你光着屁股给我说喜欢男人的时候吧……我才意识到是我,真的,特别后悔……阿闻,阿闻你怎么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丁海闻的脸埋在掌心里,耳朵红得要冒烟,悲伤的情绪一扫而空,在心里激烈地两害相权起来,捂脸捂得久了,就能隐隐地摸出来自己脸颊的形状和嘴唇的起伏,他决定把这个令人羞愧的秘密永远咽下。
『嗯。』他的脸也让自己给捂红了,『因为一饼是笨蛋,害我喜欢上别人了。』
也不知道是丁海闻难得一见的害羞突然令人心动,还是胡一平冲干净了手脚冲肥了胆儿,愣是扒开他的手又亲了一下:『阿闻陪我上个山吧,还有,你妈妈怎么回事,能给我说说吗?』
盛夏的老东山里,浓绿的茶园和竹林融进了生机盎然的自然混响,蝉鸣被东笤溪的水声卷着顺流而下,阿闻和一饼肩膀上搭着浸shi的毛巾,钻进一个又一个树荫,踩着掩映在莽林间的青石台阶拾级而上。
『我真的没发现你妈都没来了,你怎么都没给我说……』胡一平说是埋怨,却是在反省自己整天师父长师父短地关心人家父亲,却一直忽视了这家里女主人的存在,『但是夫妻吵架啦,回娘家啦,很常见啊,小丁的老子老娘就经常从村头打到村尾。』
『那不一样啦!』丁海闻每走一段就得小跑几步,否则总跟不上,『我听见我妈说我爸跟——反正一个老头儿……』看着胡一平突然放慢的脚步和扭过头脸上迟疑的表情,他突然后悔了,『早知道不跟你说了。』
『没有!我只是……不怎么敢相信。』要不是上一个夏天的变故,这时间胡一平一定已经是师父手底下最勤快的徒弟,虽然他只在淬火间干了两个月,但是厂子里的大小机器他都上手摸了,甚至跟着师傅一头钻进去,一修就是一天。这么能干,什么都会的师父,怎么可能是倚赖别人的施舍才开成的厂子,更别提不正当的关系了……
『……他们大人的世界谁说得好,你能想得到瞎子能杀人?想得到阿宏这么有趣亲切的家伙,是个人渣诈骗犯?就连芦苇……』阿闻说一半刹了车,总觉得把芦苇和那两位并列作例子并不妥,又不好意思让一饼看出来他在耿耿于怀。
他在耿耿于怀什么呢?
芦苇根本就没有回应他的告白,那么他在意的是人家对友谊的背叛?
然而细说起来,先背叛友谊的那个人,却恰巧是他自己。
老东山海拔不过三百余米,却已经是城郊最高的山峰了,从北麓上,曲径通幽,与西向美人峰交相辉映,倘若脚力好,半个小时就能登顶,只可惜丁海闻腿废,短短一程路要分三截走。
『不行了我要喝水,你怎么不带水。』脖子上的毛巾已经让体温和阳光烘干了,他摘下来撑平了盖在脑门上。
『再走几步嘛山顶有水,你怎么这么点儿山爬不动,以后我得在山顶上班呢你不来看我吗?』胡一平偏离了主道,灵巧地攀着树干爬了一段野路,『来来来,这儿有个池子。』
丁海闻折腾了两下攀不上去,还是等胡一平折回来伸手拉他。
『哇塞阿闻你有点重啊——』原本登山走得很轻松,没想到让丁海闻喝两口水这么费劲,胡一平脑门上憋出了豆大的汗,『想当年你才七十斤重——』
『早就比你沉了。』不光是比他沉,哪一年一饼的新年愿望太显灵,这时间阿闻的个头都比他高出一拳去,『我的妈这也太脏了,我才不喝。』
一饼给他找的山泉池子小小一方,上面飘着几片干枯的落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