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啥都不知道,他家钱让司机跟会计卷走了啊,会计都坐牢了,破产啦!』
他默默地跟着一饼走,只听见强哥憨憨慢慢的声音:『再……再乱……说把你的……舌头……拔……拔掉哦!』
小孩子的声音才变得小下去。
『你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也许他表现得过于无Jing打采,连缺根筋的胡一平都能看出来,用一种很少见的温柔声音问他,『或者想干点什么?还是想吃……』
『嗯,有点想去书房弹琴。』丁海闻轻轻地说。
『走!哥哥给你唱个——唱个什么好呢……』胡一平真的烦恼起来,挠着头望着天。
『但是书房没有琴了。』他轻轻地补充,抬头看了眼紧锁的工厂大门,便快步走过去,『前一阵让我老子卖掉了。』
『……阿闻……』胡一平跟着他,沿着茶园边的上山路默默地往上走,『对了,你记得吗?老东山脚底下那座破庙?』
『东山庙?』他们正路过老东山庙,时近冬至,又是周末,来求佛的香客很多,一饼的母亲正熟练地用一只手拣选蜡烛递给客人又熟练地收钱找零,他不想去打搅人家的生意,只远远地跟那女人点头打个招呼,『你妈身体还好吗……?』
『感觉还不错啊,吃得比我还多——我说的不是东山庙啦!是那个很破的庙,记得吗?跳水的那个地方?』一饼穿着很旧的毛衣,看起来比身体要大上两个码子,袖口和下摆都起了毛球,他穿着这么厚的衣服仰起头,像一个冬天发毛了的猴子,模仿起攀树的动作。
『噗……』丁海闻让他给逗笑了,『记得记得,跳完就后悔了,真的后悔。』
『哼,再想跳也没有了——你知道的吧,那边建了水塔。前一阵,村支书跟着一群大领导——还有一个大师,到村里来转悠,我听说,咱们去的那个破庙很不得了,比村口那棵树的年纪都大,很快就要修复重建了。』胡一平描述得很夸张,『咱们去扒拉扒拉,说不定能扒出点值钱家伙呢。』
『喂你这可是犯罪啊。』越往上走,太阳便隐进了浓云,山里的雾气越重,丁海闻笑着敲打他,却也快步跟了上去。
「花的心藏在蕊中 空把花期都错过
你的心忘了季节 从不轻易让人懂
为何不牵我的手 共听日月唱首歌
黑夜又白昼黑夜又白昼 人生为欢有几何」
丁海闻劝不住他,只默默地跟胡一平一起坐在山脚的古寺废墟里,研究那些残砖碎瓦。
『怎么这么多年了你就会这一首?』听一饼边扒拉边唱歌,他忍不住问。
『别的我也会啊——』胡一平不服气地说,『但是记不住词……』说着便自己笑起来,『可能我的脑子真的不好吧,连歌词都装不进去,难怪课本里的知识也装不进去……也记不住太多事,也记不住很多人……』
真是幸福的人。
丁海闻默默地想。
『一饼。』他丢了个石子过去,带着空气里凉凉的水汽落在胡一平脚边,『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女生?』
像这样的家伙,虽然唱着花心,然而如果喜欢什么人,大概一生一世就是一个人。
『……』一饼竟然当场脸红起来,红得隔了好远都能看得见,似乎在这千年古寺讨论女色的问题十分不合时宜,『我小的时候,喜欢明明。』
『果然。』也很理所应当吧,胡家兄妹才算得真正的青梅竹马吧——
『果然啥子啊果然!直到我遇见了你——我就觉得……』一饼的脸更红了,仿佛在严冬里烧起来,烧得燎到了丁海闻的眼睛,让他觉得眼睛刺痛,口鼻干燥难以呼吸。
『觉得明明……有点土。』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当然当然,你别笑,我知道,我更土……』
丁海闻笑弯了腰,笑得眼泪和鼻涕一起喷涌而出,笑得停不下来,笑得心脏咚咚敲打着胸腔,笑得他仿佛不再像自己。
母亲带着仅有的一点私人物品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这个家。
父亲和一个自称之大教授的人合伙开了一个玻璃厂,原有的机械铸造厂房竟然真的能改造成玻璃制造车间,只是工人回来得很少,厂里显得很寥落,只有电炉日日夜夜爱岗敬业地闪着红光。
父亲对工作永远有热情,只是生活上父子俩突然变得一塌糊涂,有时候丁海闻睡到后半夜,听得父亲风风火火地回到家,开大龙头洗完澡之后对着空气高喊,『我的毛巾呢?短裤帮我拿一下!』只能默默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去,从杂乱无章的衣柜里帮父亲翻找。
他需要花费很大Jing力,很多时间,才能在班级保持一个名列前茅的好的成绩,他也不再在意T恤的图案,球鞋的品牌。暑假的第一天,他拎着一行李袋的课本和考卷,像往常一样搭那班风尘仆仆的郊区线回到了老东山村。
『猜猜是谁给你的信!』明明竟然早他两日就放暑假了——这并不常见,但是仿佛是专程回来见他,并充当一个重要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