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久到许岩从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变成一个更不讨人喜欢的青年,他对生父许洪强的印象依旧停留在昏暗暮色里那条马鞭一样的皮带上。许洪强就是用这条仿佛被蛇毒淬过的“皮鞭”把他抽得满地乱滚,呜哇大哭,脸上和裸露的小腹上全是淤肿的血痕,叠着脓血和硬痂,令许岩不得不在夏天穿着长袖的汗衫,热得满头大汗去遮掩那些可怕的伤疤。
许洪强酗酒的频率是每周三次,这也就意味着许岩每周至少得挨三顿毒打——有时次数没这么多,因为他的母亲往往会为他分担那个畜生的伤害。起初许洪强一边揪着他母亲赵婉容的头发,一边将粗粝的巴掌甩到对方脸上。那些毫无新意的辱骂许岩已经听得麻木,什么“就是天生的sao货婊子”、“那个可恶的又从咱家门前走过了”、“你这个贱货是不是朝他抛了媚眼”
他的父亲没想揍他,直到有一天,他用头朝那蛮牛一样的胸膛狠撞过去,撞得双耳嗡鸣,眼冒金星。他听到许洪强暴跳如雷的吼叫。他被拎鸡似的拎了起来,头晕目眩,听到许洪强朝他哭泣的母亲骂:“我就知道这可恶的崽子不是我的种,哪有想打自己亲爹的孩子啊!你就是个贱货、最烂的婊子,我许洪强是瞎了眼,才找到你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许洪强话里有几分真假,许岩不清楚,但他知道母亲的确不算一个“标准”的。她的腺体和生殖腔天生怪异,能够不被标记而受孕,这也是为什么许洪强被迫娶了她的原因——许岩是他们毫无防备而诞下的孽果,检测到怀孕的时候两人都如堕雾中,一脸茫然。
赵婉容是挺着肚子结婚的,许岩比预计早产两个月,而这成了许洪强心里的一根刺,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扎扎自己,也扎扎自己的妻儿。赵婉容曾想让许洪强带着许岩去做亲子鉴定,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和忠贞。但许洪强不知是思维扭曲还是心理变态,他不去做鉴定也不对妻子表示歉意,只是变着法子折磨对方,仿佛每在赵婉容身上作下一道伤痕就能弥补他被迫步入婚姻坟墓的遗憾。
婚后的赵婉容依旧过得苦不堪言,她无法被丈夫标记,虽然在法律上和许洪强维系,但rou体仍然是自由的,这种大多数梦寐以求的体质反倒成了她的噩梦。许洪强一窝火就会拿这一点借题发挥,说只有天生的婊子才无法被标记,赵婉容一定背着他在外面搞了许多,男人女人都有,然后把这个带馅的包袱甩给了他。
这样一来,他对赵婉容的暴行似乎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岩岩”
“妈妈,也不想你是个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要跟我走上同样的路我的岩岩啊”
许岩记得,在他性征觉醒的那个晚上,赵婉容躺在他的小床上,抱着他哭了很久,似乎是在哭他,也似乎是在哭自己。听着母亲泫然欲泣的哭声,许岩满腔的愤恨和悲痛反倒消失了,只沉默地望着窗外漫天闪烁的星辰,仿佛在一瞬间突然长大。
他抱着母亲柔弱的身体,想自己未来的身体也会变得如此柔软、单薄、不堪一击。他老成又悲观地想他要暴揍许洪强的愿望大概不可能实现了,一辈子保护赵婉容的责任也举步维艰。他知道在社会上立足最需要家庭的力量,否则就要沦为的附庸,一辈子当个甜美又弱小、任人差遣泄欲的生育机器。
事到如今,他唯一能逆转局势的王牌也彻底开裂,与他脆弱的梦想一同化为泡影。
他对后颈那块腺体的恨意甚至超过了内心深处对许洪强的恶念。永远是他的敌人,无需宣之于口,嫉恨就能在他脸上萌蘖开花,从瞳孔里生出无数根狰狞的尖刺,扎向每一个妄图借着本能靠近他的无耻之徒
【妈,我有喜欢的了。我想被他标记,只想做他的。至于孩子,以后他想让我生我就生,我是他的,他也是我的,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真有趣,妈。你记得我小时候跟你怎么说的吗?我说我这一辈子都不要做任何一个的,死也不要。哈哈,现在我的脸有点疼。我从小到大没遇到过什么幸运的事,考大学算一件,遇到他又算一件。
以后有机会,我想把他带回家,让你也看看他。他特别符合你心里对理想的描述,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抵达火车站已是晚上十一点,夜色像一块冻硬的生铁,浮在云纱里的星辰宛如凝固的雪花。许岩站在萧瑟寒风中等待,裹着棉衣和外套,提着一只行李袋,冻僵的手指在屏幕上缓缓打出一行行字,又按着删除键彻底清空。]
一个由车辆沉闷的嗡鸣,闪烁转动的霓虹灯以及匆忙来往的人流拼就的寒夜。许岩跳上绿皮火车,找到了自己的铺位,将行李袋往上一丢,就裹着被子蜷成一团,罅开的眼缝默默盯着月台上辉映的白光。
听许晓峻说,父亲许洪强回来了,那个恶臭的魔鬼带着他腐烂污秽的地狱又回来了。许洪强离开家多少年了?五年?七年?许岩记不清了,好像从许晓峻生下来就没什么印象。许洪强离开几年,家里就过了几年舒坦的日子。虽然他们家现在的经济情况也捉襟见肘,但许洪强的存在无疑会使所有人的境遇如泥石流一样崩塌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