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002
怀容不用入宫当值时,大部分时日都耗在家中。她记载星象,只能是在夜间,因此白日里总是闭门大睡。
同僚深知她的习性,往往是夜间来寻她,由此惹得沈柳氏不满。
沈家一门女眷,怀容的同僚总是夜里往来,成何体统。
前夜怀容的师兄宴章前来同怀容商议中秋之事,还没见着怀容的面,就被沈柳氏拿扫帚赶走了。
怀容听说了,便去和沈柳氏理论。
但她性情素来是温和的,哪比得过沈柳氏的嘴皮子利索。
沈柳氏数落她:“你不知男女有别,我同你阿妹还要脸面呢。你让男子随意进出家门,坏了你阿妹的名声可怎么好?你这辈子不指望嫁人,也别毁了你阿妹。”
怀容心中想的自然是另一回事了。
沈柳氏同她女儿能在盛都立足,还不是靠她每月俸禄。别看关起门来沈柳氏对她百般数落,可是平日里,还不是靠着“沈大人”亲眷的身份作威作福。
本来以怀容的官职,还轮不到沈柳氏作威作福。
但自梁王去后,陈太傅几次拜访沈家,着实给怀容抬了身份。如今街头巷尾,但凡家中有人做官的,都说陈太傅要收怀容做弟子。
怀容也多次跟沈柳氏说,不要拿此事招摇。
陈太傅见她,二人谈事的内容也只有怀容清楚。无非是梁王后事,每日要为梁王抄多少经卷,守丧多少个时辰,陈太傅都盯着。
梁王是天家之人,身后事繁重,就只论超度的经卷,都得抄断怀容一双手。
怀容不禁想起父亲去世时...似乎是没有这么多繁文缛节的。
怀容这里抄完的经卷,由陈太傅送入宫中,陛下在夜深时亲手焚烧。
怀容抄了大半月的经卷了,陛下翻开最新一卷,见到字迹仍是清隽整洁,便对陈太傅道:“太傅没曾看错人,是个可用之人。”
陛下为梁王焚经文,是行孝道,陈太傅没资格替陛下分忧,只能守在一旁。
陈太傅道:“沈怀容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陛下只是短暂地欣赏怀容纹丝不乱的整洁字迹,他将手中经卷扔进火盆,道:“可惜了,是个女子。”
陈太傅闻言,额间皱纹又紧密了些。
“既然是梁王所赠,陛下收下也无妨。臣以探过此女身世,家中只有一母一妹,没别的牵连。”
陛下用人,才干是一面,清白是另一面。
他冲陈太傅微微颔首:“既然是叔父心意,便抬她在御前侍奉吧。”
怀容一夜间,从占星小官变成了陛下身边的侍郎,她受宠若惊,这份圣恩,想必是花尽了她前辈子的运气罢。
陛下之恩,不敢不承。
朝中有人微辞,却也都在情理之中。
陛下肃清了梁王身边的人,引朝臣人人自危,人心不稳,如今破格提举梁王身边的小卒做近侍,一威一恩,正好抵消臣怨。
别人明白的,怀容也明白。
她不正是,要踩着梁王的尸身上位么?圣人此举不可谓不高明,既堵了朝臣的嘴,又惩处了自己,让自己背弃了梁王恩德。
九五之尊,果然擅于攻心。
怀容入职当日,是陛下身边的鸣桢侍郎亲自接怀容入宫的。
鸣桢侍郎曾是先帝身旁的宦官,因早些年救过陛下一命,深受陛下信赖,虽他如今也只是伺候陛下起居,但陛下仍破例任他为侍郎。
鸣桢侍郎是怀容前辈,一路提点怀容。
“陛下说怀容先生磨得一手好墨,往后怀容先生就在陛下身边做书案上的工作。这是多少世家求而不得的机会,怀容先生若做得好,前途无量。”
怀容深谙官场之道,忙说:“怀容担不起先生二字...能为陛下伺候笔墨,是怀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怀容只愿不要犯错,惹陛下不悦。”
鸣桢侍郎见她如此谨小慎微,不禁一笑,下吏们都把陛下当做吃人的老虎呢。
“圣人也是人,只要你恪守本职,陛下不会为难你。”
鸣桢侍郎比怀容长三岁,性情平易近人,怀容悬着的心稍稍有了底。往后若有不懂,好歹有人能提点自己。
怀容单独面会过两次圣人,都与梁王有关。这是她头一次在陛下身边当值,难免提起全身的神气,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圣威。
她所做之事不难,陛下审批奏疏时,她只需候在身旁,若陛下困了打盹儿,她则要唤陛下醒来。
陛下夜里批奏疏,总是专心致志,他很少有发困之时,因此,怀容就成了个摆设。
陛下不困,怀容不敢困,但是怀容自认毅力不足,每每到了二更,她都要强睁着双目。
她躬身立于陛下身后,从斜后方望着陛下,心中感叹,不愧是圣人,他夜夜审阅奏疏,日日早起朝会,每夜只睡足两个时辰,此等毅力,凡夫莫望。
陛下批了最后一张折子,搁下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