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陶阳身子渐好,能够站起来,且左肩压痛不明显以后,高个子蓝眼睛的德国医生笑着说,可以出院了。转眼已是冬天。
冬天的北平寒冷,倒是没有那么多风沙,只是依然干燥。
玫瑰园门外,吴伯家的那棵梧桐树,叶子都落光了,看起来光秃秃的。枣花树的花儿也没了,枣子早早就被收了,只留下一些青灰色的叶子,看着寂寥。入冬的风寒凉,吹过脸颊似要割人血rou。
郭麒麟没空去管这些枯燥而没落的风景,他满心满眼都是欢喜,都是陶阳。
在接陶阳回家之前,他四处奔走,四处打听,寻找了最好的木匠,用最好的沉香木打了张大床,那床尺寸大的足以三个壮汉睡上去抱团滚了。
他又到处去巡店,找最好的蚕丝帐子,买了宽厚的褥子,甚至买了一张羊皮铺在那床垫子上。城南花重金请陆玉匠,先是雕刻了一个玉如意,后又买了上好的翠种玉坯子,让他雕了个活灵活现的麒麟上去,给他心尖上那个死里逃生的人安枕用。
麒麟祥瑞,一个玉的一个活的,他要他的阿陶长命百岁。
处处都是洁白的,柔软的,温暖的。他看着,想着陶阳可以好好休养,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张床本来他想放在西厢房的,可是他又不想把那人再放回西厢房里独受冷清,门一关,自己又被关门外进不去。
于是打了个偏心眼儿,把床放在了自己的东厢房,为此还遭受了老爹的白眼。
陶阳出院回家以来,郭麒麟就一直把他养伤的事情放在心上,每日检查伤口,上药不说,好汤好水的伺候着,屋里的暖炉都用的是无烟的银丝碳,古色古香的香炉子,日日燃着鹅梨香,馨香温暖。
他也日日和陶阳同卧同寝,为着陶阳吃药端水的方便,他在床下置了张桌子。
郭慕阳时常拿了字帖,诗文和画纸守在陶爹爹跟前,趴在那里读书作画,写字,认认真真,小脸被碳火熏得红扑扑。东厢房不再是他单独起居的地方,有了陶阳和念陶,真像是一个家了。
风雪都被关在门外,郭麒麟的心里身上的寒气也化了,通身都是暖暖的,无有烦忧,不再孤独。
陶阳身边随时都有暖炉,暖茶,被爱滋养着,关怀着,真正是做到了娇养公子一样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身子没有以前那么瘦了,长了点儿rou,连下巴都变得圆润,棱角不再明显。
没有了前些年学艺时候的艰难晦涩,也没有了江南烟雨的shi寒孤冷,只是一味的被温暖娇纵着包围着,心脏都变得鲜活有力。一下一下,都是满足。
声音似乎也比以前更亮了,还多了股厚实深沉的劲儿。有一日吊嗓时,惊喜地发现自己嗓子里的那层隔膜似乎正在慢慢变薄,而且越用越薄,陶阳惊喜极了,转身就和郭麒麟说。
郭麒麟也很是替他高兴,他知道,他的阿陶从小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嗓子和身段,如今样样都恢复了,样样都好,颇有些拨开云雾见日头的明亮。
一切都好起来了,都有盼头,在萧瑟寂寥的北平寒冬里,欣欣向荣,肆意生长。
这天,郭麒麟在外边儿到处忙着。先去铺子里收了今年下季的租子。又去港口看了看,原来的货怕雪给冻坏了,及时叫工人搬到仓库里,港口的工人的安全也要注意好。
去德云书社里看了看老先生们教学的进度,给老先生们添置了一些书,也多发了些薪酬,犒劳老先生们天那么冷,依然尽职尽责地给学生上课,算是过冬钱。
玫瑰园到处都披上了薄薄的雪,走在地上还挺滑的。花草树木像是撒上了霜糖似的,一层白白的,细细密密。
院子里有风,天然自成一个漩涡风口,寒气与冰雪配合着。他穿的厚厚的外衣和披风,但是身上依然沾染了寒气。
进屋的时候,陶阳坐在床上,正靠着枕头看书,怀里抱着小暖炉。郭慕阳伏在案上,坐得端正,认认真真地临着字帖。
热茶飘出来的热气和香炉里散发出来的香烟,袅袅直上,自成一派仙境一样的画儿,最美的是画中人。郭麒麟开了门,马上关起门,把风雪都挡在门后,不让寒气惊扰这一屋和谐。
郭慕阳先跑过来了,搂着爸爸的脖子。“爸爸,你今天去哪儿了?我都写了好几帖了,你还没有回来。”伸出rou乎乎的小手,摸着郭麒麟的耳朵。“爸爸,你好冰呀,快来暖和暖和。”牵着父亲的手来到碳火面前。
“谢谢我们念陶。”郭麒麟用大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儿子越长大越懂事乖巧。
“吃饭了吗?”
“没有。”郭慕阳乖乖地摇摇头。
“去吧,不用写了,跟爷爷说我们今晚吃羊rou锅子。这天儿写字手太凉了,我们慕阳也暖暖,让刘嫂啊,给你拿个甜糕,再穿上你的兔耳披风。”
一听要吃羊rou锅子,穿新披风,郭慕阳高高兴兴地笑着跑了。完全将陶阳“你慢点儿跑”的声音抛在脑后。
“看什么呢?”郭麒麟凑在陶阳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