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时,我爸的病情突然恶化,熬了几天后,还是没能挺过年底,在除夕夜那晚去了。
当时他正躺在急救室里,我和稻子坐在外边的椅子上,一人一只耳机听春晚,节目里的主持人说了声:“新年好。”我转过头去,对稻子说了声:“新年好。”
紧接着,急救室的灯啪地一下暗了下来。
我爸走了。
我忽然感觉松了一口气。
我神情恍惚地送走了我爸的尸骨,直到他变成我手中这一小盒骨灰,才勉强从恍惚之中拾出了点悲伤的情绪来。
可现实也不容许我悲伤多久,我们得赶快带着我爸的骨灰回老家安葬。我们那儿讲究落叶归根,听老一辈的人说人死了之后要是在头七之前回不到祖坟,那这辈子都要在外面流离飘荡,做个孤魂野鬼,不得安生。
收拾东西时,我从我们那堆未洗净的衣物里翻出了两件清洁工的工作服。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沉默着反手把它们塞了回去。
春运时期买票是难上加难,我和稻子只抢到了两张站票,只好一路站着回去。
车厢里开了暖气,既闷又热,周围都是人的气味,shi的、咸的、沾着烟味泥味和劣质香水味的,各色的衣服像是肮脏的水彩混在一起,交驳不堪。我一路抱着我爸的骨灰,晃荡得身心俱疲,稻子就站在我的身后,紧挨着我。我转过了身,他垂着的头没刹住车,一个瞌睡撞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抽出手往他的脑袋上撸了一把,说:“睡吧。”
他似乎很累,挨着我,没一会儿就静静地睡了过去。
他头发又长长了些,有些乱,没来得及剪,发间还带着一股干涩的肥皂水味。我把骨灰盒移到身侧,揽住他的腰往怀里搂了搂,莫名就生出了点漂泊无依的感觉。
有可能我在这世上就剩下他这么一个亲人了。
我爸的丧礼是瘦猴他爹妈帮忙办的,本来我不清楚婚丧嫁娶那套风俗,也不准备大Cao大办,只打算刨个坑埋了完事儿。更何况那旧房子虽是没拆,可也根本住不了人,要办也是没个场地,有心无力。可瘦猴的爸妈坚决不同意,说背后别人指不定怎么戳着我的脊梁骨骂,非要给我置办酒水宴席,还请来了人敲铜锣吹唢呐,嘀嘀嗒嗒整了老半天。
守完一夜的灵,就可以出殡了。我们这儿丧礼的风俗还算简单,入了坟磕个头,就算送死人上了黄泉路了,之后只等来年清明时再来拜一拜,祭个祖,就算尽到孝心了。不过这孝心向来只尽给活人看,死人能不能看到还真说不准。
瘦猴在镇上的中学旁开了家粉店,专挣那些被学校食堂折腾得脸绿的小毛头们的钱。我们这儿的米粉不同于北方的面食,由大米制成,有圆扁之分,炒烫都很方便,绵软细长,一咬即断,开锅即吃,不能久放,放久了虽不会像面食那样坨在一起,可也会更加软糯,影响口感。
瘦猴见我脱了孝服,便邀我去他店里逛逛,尝尝他的手艺。我虽不知道就一个站在门口就能望到厨房的小破店有什么好逛的,可空在他家里坐着也是无聊,只好带上稻子坐了他的车往镇上驶去。
瘦猴的店里还放了个冰淇淋机,门口摆着一个小柜厨卖香烟饮料扑克,柜厨上放着一盒腌泡好的鸭掌。瘦猴捞了一小碟鸭掌,又拿了两罐冰啤,坐凳子上和我聊着天。现在不是饭点,学生都还没放学,生意也比较冷清,偶尔有一两个翻墙逃课的毛头小子来这里买上两包香烟,然后偷偷躲在树下吹逼逞能,被烟味呛个半死。
我拿着脆皮筒给稻子盛了一个牛nai味的冰淇淋,可他好像不大爱吃外面那层脆皮,我干脆拿个塑料杯子又给他盛了一个蓝莓味的,让他拿个小勺挖着吃。
说着说着,又聊到了郑海荣的事。听瘦猴说,郑海荣因为过年,也从外面回来了,前两天还说成天做噩梦,睡不好觉,来梁道士那里讨了两道符,那符还是他给话的。
前面忘了说了,梁道士因为膝下无儿无女,所以在收服了无头尸之后,索性收了瘦猴为徒,让自家的学问不至于失传。
我打趣道:“你还给人画符,怕是那符越贴人越睡不安稳。”
瘦猴不服气道:“瞧不起谁啊这是,那小子拿了我的符,睡得比死猪还安稳。”
正说着,郑海荣就打门口走来了:“你个鳖孙说谁是猪呢?”
“嘿,”瘦猴侧身过去跟他说道,“大老板舍得来小店落脚了?”
“少嘴欠,”郑海荣一把拉起瘦猴道,“走,给我妹看病去。”
“你妹病了上医院啊,找我干嘛?”
“要上医院早上了,还轮得到你?是你师父让我来找你的。”
“那老头让你来找我?”瘦猴往后一缩,“那我可不去,指不定遇见些什么呢。”
瘦猴胆儿哪那么小,就是想敲他一笔。
郑海荣显然也看出来了:“三千,三千行了吧?再多我可就找别人去了。”
“成成成,”瘦猴忙揽上他的肩膀,“哎走走走,咱们这就看你那妹子去。”
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