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子已经醒了,正扎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编竹篓。我小时候去赶集,时常看见有人挑着一笼笼的竹篓上街来卖。现在家家户户,已经没多少个人用竹篓了。
他抬头,看见是我们,也不懂得打声招呼,只张了张嘴,又连忙闭上。手上不停,引着竹篾穿来绕去,他的手倒比他的人看上去利索几分。
瘦猴随便找了个借口,溜进角落里蹲墙根,只剩下我和他面面相觑。
他看了我一眼之后,也不再管我,只低头专心地编他的竹篓。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对他说道:“进去说。“说完先一步走了进去。稻子放下竹篓,也跟着我走到了屋里。
老屋好像比我印象中更为昏暗了。我一走进卧室,骨头就开始隐隐作痛。卧室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一张散着霉味儿薄木板架在几根用砖头垒起来的床脚上,木板上铺着一层被压得扁平的稻草,几张报纸,还有一条脏兮兮的毯子,毯子上胡乱堆了一些衣服,看起来没有一点人味儿。
我的眉头不禁狠皱一下,他略带慌张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指指外面,意思是让我出去谈。
我对他摆摆手,说:“不用了,就在这里吧。“
其实说谈,也没什么好谈的。两个十几年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我和他连一声熟人都称不上,搞不好还会变成仇人。
他稍微转过了头,我的视力还算好,能看清他脖子和肩膀相接处那道老疤。
那是外祖父有一回喝醉了酒留下的,那时外祖父赌输了钱,被人打了一顿撵出来,又恰好碰上对头,互呛了那么两句,回来正看见稻子失手摔了一个碗,当即火气冲头,拿起一把干活儿用的镰刀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血立刻被逼了出来。
他颤抖着缩成一团,眼睛不住地看向我们,止不住地恐惧和哀求都从眼里泄了出来。
我爸打个呵欠,继续站在门口对着光读着他的报纸。我妈也只是淡淡地向那边撇了一眼,然后又往我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这种瞎七八糟的事指不定还有多少我没记起来,又或者根本没有看到。
我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和他套近乎。
我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伸出手指比了个“三“字,然后又从他床铺上那一堆衣服里翻出了一本被压得皱巴巴的笔记本,一支被磨掉花纹的圆珠笔,开始在本子上写起字来。
我外祖父是教过他识字的,为了能让他画出一手好符箓,以便让他坑蒙拐骗的神算事业发展得更为旺盛一些。虽说他的卦从来没有一次灵验,来找他算命的也寥寥无几,但我外祖父就是喜欢犯倔,别人说他不行,他偏要做给人看。
只是我外祖父年轻时吃的是土匪这碗饭,想也知道脑子和字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他只好狠命地逼他徒弟,什么三奇应克、八门吉凶都会一股脑地塞到他徒弟怀里,然后让他死死记住,好在别人问起时能拿出来自己显摆。
外祖父也不是没有动过收我为徒的心思,只是我爸妈一直死命拦着,再加上他又时常攥着我的手说些“枉开鬼眼,福薄命贱,若再入此门,定犯五弊,难逃三缺“之类的鬼话,边说着又边摇头叹气,自己歇了那份收我为徒的心思。
我的思绪又被稻子写下的“周“字拉回眼前,原来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将近一个月了。
我又接着说:“近些年过得好吧?“我也知道这是废话,都成眼下这副样子了,还能好到哪里去?但场面话,该说还得说。
我眼见他迟疑了一会儿,又配合地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像被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似的,不上不下,说不上疼,可也卡得难受。
我没打算再客套下去,直接塞了张卡到他手里。六万二的拆迁款全在这里,一分不少。
他愣愣地拿着卡,像是不知道怎么推脱,想给我塞回来,却只敢偷瞄我的眼色。
我对他说:“你拿着吧,六万二的拆迁款都在这里,你也知道这间屋子快被拆了吧?你拿着这笔钱,到外地去住着,或者你想留在这里,都随便你。你要是真不想走,就跟我说一声,房子拆了是能规划到别的地方去的,只是久点,我让村委会的帮你办好,房产证上填你的名字,你就能安心在这住着了。这里面的钱也够你盖间平房,你再到镇上找份出力气的活,应该还能过得不错。“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见他没一点反应,只当他是应下了。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他跟我跟到门口,然后又一屁股在他的小板凳上坐下,一心一意地编他的竹篓。
我走到拐角,瘦猴一下子从墙角窜了出来:“成了?“
我点点头:“收下了。“
“好歹几万块钱呢,就这么平白无故地送了人,你也不心疼。“
“行了,别贫了,快去后山吧,我还想赶回来吃中饭呢。“
一听到“后山“两字,瘦猴立刻就Jing神了,当即把别在腰间的包一拍,说道:“放心吧,有爷爷的金符在手,还怕他什么妖魔鬼怪?那老道士都说了,这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