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听说我外祖父捡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刨别人盖在坟前的贡品吃,整个人黑瘦黑瘦的,比猴子还像猴子,还是个哑巴。
他的喉咙被人割了一道,留下个狰狞的疤爬在那里,有些骇人。
我爸妈都嫌他不吉利,没让他进门,奈何我外祖父是个倔脾气,硬是把他拉进家里来,收他做了学徒。
外祖父说,这是我命轻气短,得找个命硬的人来压一压,才不至于被恶鬼早早索命。
我妈骂道:呸!为了个讨债鬼咒自己孙子短命!从此就更不待见他。
说是学徒,其实也跟旧时买了个奴隶差不多。我外祖父自己都学艺不Jing,卖的符箓赚不到半分钱,更别提教什么徒弟。于是他就在我外祖父的授意下,到各家各户偷鸡摸狗。
他在我家虽说有了个避雨的地,但还是过得很苦。我妈嫌他晦气,从不让他碰家里的东西。我外祖父见有了个能使唤的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山大王的时候,有什么气都变本加厉地往他身上撒,经常能看到他被砸得满头是血,家里有狗一碗馊rou粥,都未必有他半口饭吃。
“童养媳”这个名号,是一个村里的妇女闲聊时说出来的,她当时说的是:“也不知道那老头把他捡回来干嘛,难不成还要给他外孙当童养媳?”
这话传到孩子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我外祖父给我收了个童养媳。
我受爸妈的影响,本来就对他不喜,又堵不住其他孩子的嘴,只好带头把他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这才把“童养媳”这个名号从他身上摘掉了。
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抡起地上的石头就砸。那时他已经长得比我高了,但有可能是被我外祖父打怕了的缘故,他也不跑,也不吱声,就缩在地上,额角慢慢地流下两三条血迹来。
我和他的交集不多,他一般夏天都和狗睡在门边,冬天就抱着狗睡在屋里的土灶旁。他有一块脏地看不出颜色的毛毯,还有了一卷烂了快半边的草席,铺哪儿睡哪儿,夏天是这两件,冬天还是这两件,好在我们这儿冬天还算暖和,冻不死人。
平时不让他动屋里的摆设,可一到干活时,锄头铲子都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丢,也不管他扛不扛得起来,天不亮就撵他下地干活儿,可因请人帮工的酒席里头,从来没有他半块骨头的份。
现在想来,我们当时根本没把他当人看。
我和他虽是天天见面,但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几次。
只一次,他到隔壁村去,偷了一户穷人家的鸡。本来是得了手的,但后来在林子里杀鸡的时候,碰巧被人捉住了(我外祖父怕被人发现他又指使人去偷鸡,一般都不让他把鸡带回村子里杀)。那户人家就那么一只母鸡,还被他拔了鸡毛,一时怒火中烧,知道就算把他押到我外祖父面前,外祖父也不会管,索性打断他的手,让他再不能偷。
我当时要到隔壁村的豆腐摊上买块豆腐,碰巧经过竹林,听到他的喊叫,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就跑进林子里看了一眼。
我去到的时候,他手都快要被打烂了,干瘦的胳膊上全是血。
我见惯了他被打的样子,也没觉得怕,只是鬼使神差地掏出我妈塞给我的,用来买豆腐的十块钱,把他救了下来。
那户人家估计也知道再打也打不出什么,索性收了钱,也就把我们放走了。
回到家之后,我骗我妈说我把钱弄丢了,我妈还为此揍了我一顿。
再后来,我们就进了城。等到我们收到外祖父的死讯,赶回老家时,他已经不在了。
我们都以为他是逃走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呢?
我停了筷子,问瘦猴说:“他现在就在家里?”
“是,住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瘦猴又夹了一根豆角,说,“现在没事就到山上挖个笋,刨刨地里人家不要的地瓜什么的。”
我想了一会儿,说:“再炒几个菜,我们去看看他。”
瘦猴在桌底下暗踢了我一脚,调侃道:“挺痴情的啊你,人说不定是来跟你分家产的,你还这么念着挂着。”
我说:“不至于,别成天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他来不来我不都得回去看看?”
瘦猴回屋又炒了两个菜,我提上一瓶酒,就向老屋走去。
我们回到老屋的时候,他正背个沾了土的竹篓,从竹林里挖了笋回来。
我记得他是有名字的,我外祖父在捡到他之后就给他取了个大名,不过大名不常叫,又隔了这么多年,早被人忘了。倒是有个贱名一直叫着,他是在稻花山的乱坟岗里被捡到的,外祖父为了省事,平时就叫他“稻子。”
老屋还是红砖青瓦,木架的梁子,里头用石灰糊了墙,窄长的格局,里头砌上灶台烟囱,再安个天井。墙瓦破旧,一到雨天就四处漏雨,得用几个小盆在各处兜着。我小的时候,里面的墙体都剥落了,现在各家人都新砌了房子,再不济也会住着平房,这样的老房子已经成了危房,早就没人再住。
看起来他这些年混的也不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