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给朕贬!”
自砚枝被任用以来,这句话成功变成玄翮的口头禅。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他的那一套理论思想极难合玄翮的胃口。他奉承的是正统的程朱理学,而这位奇葩的圣上则崇尚心学,思想不合,政见自然也不合。
起初是司礼监夹在文渊阁跟乾清宫,每天传文书传得满头大汗,后来二人索性来了一出“大闹文渊阁”,从天亮辩到天黑,吵得水火不容,把小宫女小太监吓得退避方圆十里开外。
然而,砚枝虽官职在正五品,奈何位卑权重又威望甚高,玄翮不得不顾朝堂之上清一水的老古板,口头上“贬”字说得狠,实际还是要让他在内阁当差。
不过降了官位,不仅暂停了新政,这会儿他还得自己研墨。
自砚枝被贬之后,接连几天玄翮都没再光顾内阁。文渊阁里一切如旧,好像一瞬的功夫又回到往昔,那位圣上还未曾莅临过时的寂静无声。
这样才好,眼不见心为净。
心净不过**天。
玄翮先进来转了几圈,把文书卷宗翻了个遍,乱得一片狼藉,最后还是忍不住走到砚枝身前。
“皇上。”砚枝还在气头,拜见过后就不做声了。
玄翮也不开口,冷瞟了他一眼。半晌,见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白玉长命锁呈给玄翮,语气凉凉:“太子明天百日,一点贺礼。”
砚枝说罢便垂眉低颔,重新拿起墨块在砚上研起来。
玄翮接过玉佩,端详了半晌,眉梢管不住地想往上扬,背着手开始在他身边转悠:“砚之,研之,你这名字取得好啊,取了来磨墨。”
砚枝不理他,笔蘸上墨汁,在票签上写下一行隽秀小楷。
“算了,我给你磨。”玄翮挽起袖子,自顾自地开始研墨。
“这……”
“不用谢恩,朕乐意。”
“这墨汁都快溢出来了。”
没过两天,白砚枝官复原职,又兼了吏部侍郎。
他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就是整顿阉党,严禁宦官代行批红——古今最忌权臣弄权,宦官不能专权。
这会砚枝性子里的机敏变通似乎全消失了,不怕得罪东西厂,也不奉承司礼监,只做他该做的事,不允许旁生任何遮挡清光的枝蔓。
至于与那位圣上呢,和好归和好,原先的疙瘩依旧没解开,只是换了根绳重新编。砚枝心里清楚,方法不对,死结只会越打越多。
可他没什么好办法让自己跟玄翮的政见统一起来,只能像迷雾里行船,走一步看一步。
直到他又一次被贬。
这回又是跟战事相关,砚枝坚持要出兵,玄翮不同意,认为劳民伤财亏不起,不如一纸和约来得妥,盛怒之下直接把砚枝贬出京城。
这回朝上没人敢劝,都知道这位白桢白大人是真触了龙须,唯恐避之不及,遑论规劝。
砚枝为之甚为平和,似乎早就习惯被贬的滋味,只是这一次的住处更破旧些,衣食更粗糙些,受人的白眼多一些。
他从没想过跟玄翮服软,也从不盼他能来找他。他召他回也罢,叫他一辈子待在荒山野岭也罢,砚枝只做他的本分,把为官当作一种纯粹的责任。
天下是天子的,他只负责帮他守着,顺便拿点工钱,要是守坏了,抹脖子谢罪就是。
砚枝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将会这样Jing明地过着,然而等着他的是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