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老东西。
接连几天,玄翮脑子里就这几个字。
当朝元老连日参奏,连夜上书,全都奏请他把白桢召回。内阁大学士不好当,时逢边疆战事总吃紧、能扛得住连轴转的内阁大学士更不好当。
玄翮自己也不舒坦,内阁少了个大能人,连票拟的效率都比原先低了许多。
砚枝走时就知道,所以一点也没着急。从古至今,从没有一个天下是天子一人能独掌的,因而初春雪刚消,他就又被一道口谕召回了。
“认赌服输,去施你的新政吧。”
又是一个黄昏,玄翮半倚在文渊阁的大门上朝砚枝歪了歪头,像傍晚玩兴已尽又不愿归家的孩子,硬要把落霞看完。
“其实皇上那日所言也有一定道理,只不过时局不同。”砚枝从殿里出来,戴上殿门,与玄翮一并走进余晖,“太平盛世里,您的心学或许能发扬得很好。”
这样安慰里带着说教的口吻并不被玄翮所喜欢。其实砚枝的年纪跟他相仿,身量并不高,但自内而外都予人挺拔苍劲之感。
他直率,但不像愣愣的白杨只一味往天上钻,而是遒劲的松柏,仿佛矗立在哪,哪就能生根。
“人人都你这样古板地想,乱世就老来。”玄翮有些落寞,但他妥协了,“好好做你的政,朕要看看。”
砚枝一笑,还是原先那种成熟的笑,可能是被晚霞晕开了,多显出几分暖意。二人依旧并肩走着,他道:“恭喜皇上喜得贵子。”
“嗯?”玄翮像是一直在发愣,颂过经的念珠手串在手里被摩挲个不停,猛一听他开口,怔了一怔,旋即道,“噢。消息传的挺快。”
“普天同庆的喜事。”走到后宫朱红的城墙外,砚枝极从容地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了,臣告退。”
金灿的云霞吞没了砚枝狭长的背影,他隐约听见身后小声的喃语,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再回首时却只剩下远处归山的晚云了。
早朝刚下,文渊阁外迎来两声婴儿的啼哭。
“皇上,要不咱回去吧,太子殿下禁不起冻啊......”杜鸢哆嗦道。
春寒料峭,既然能吹的醒酒,自然不是一般的和煦暖风。
“怕冻还叫朕的儿子?”玄翮冻得直打寒战,走到婴儿襁褓前,一刮他鼻梁,“你说是不是,儿子?”
太子殿下哇地,就哭了。
盼天盼地,盼到白砚枝从朝堂回到文渊阁。
“皇上?”砚枝瞧见圣上领了一干ru母站在殿门口,有点诧异。
玄翮连忙把儿子从ru母怀里抱过来,三两步走到他跟前:“抱来给你看看,我儿子。”
“太子殿下?”砚枝还没反应过来,盯着那张细嫩通红的小脸蛋愣了愣神,忽而惊道,“怎么能在外面受冻,婴儿是要冻坏的!”
他难得顾不上君臣之礼,搓热了手从玄翮怀里夺过孩子,用披在自己瘦削肩头的披风裹好,紧搂在胸前给他取暖,又招呼人把殿门打开。
“你……这方面很在行啊。”玄翮见他把自己儿子哄得眉开眼笑,轻咳了咳,“家里几个孩子了?”
砚枝垂了垂眼睫,手边逗着小太子,口中淡淡一笑:“还没成家呢。”
“噢。”又是一声重重的回应,玄翮说罢,又点了两下头。
“看他眉眼多好看,还很像你……”砚枝话刚说一半,也禁不住猛咳两声,白玉似的脸庞冷不丁擦上两丝绯红,“臣失言。”
他把孩子还给ru母。
“认你作叔父。”玄翮道。
“这怎么使得?臣……”
臣昨天才刚跟您说上话。
“不作叔父,将来还是要作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如现在就认了。”玄翮没正眼瞧他,一直往窗户纸上映着的殿外新竹的影上瞟,话越说声音不自觉地越小,“不同意算了。”
砚枝绕到他身前,撤步,屈膝,俯身一跪。
“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