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有人吗?”玄刀门的弟子在密林外徘徊,这一带黑灯瞎火,近日还不时传出野兽咆哮之声,他们有些发憷。几个胆大的向林中走了五六丈,火把四处一照,未见异常,于是结伴离开了。
“纪檀音,你是个傻子!”谢无风恢复了些许力气就开始骂人,双臂将对方拘得很紧,试图用自己所剩无几的体温捧暖他。
纪檀音双眸涣散,眼皮沉重,呼吸急促而微弱,已是意识不清的征兆,从断断续续的呻yin中挤出一句委屈的反驳:“你好不讲理,我救你性命,你还要骂我。”
“谁要你救!”谢无风目中充血,后怕和余悸让他根本无法理智,冲口而出:“我死便死了,本就是废人一个!你还年轻,往后还有许多年岁……”
话未说完,便察觉纪檀音搂着他脖颈的双手无力垂落,慌忙唤道:“阿音!”
纪檀音的身体蜷缩得越发厉害,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发出奇怪的“咯咯”声。他冷得不得了,恨不得缩成巴掌大,窝在谢无风心口取暖,同时又疼得想要打滚,仿佛舒展手脚能缓解剧痛。
然而这都是一些无谓的动作,他神智已经糊涂,唯有疼痛和寒冷的感觉最为真实。
谢无风将嘴唇咬出血来,一把抱起纪檀音,踉踉跄跄地往林外走。他身受重伤,丹田有损,妖木之毒还未完全压下,连轻功都使不出来,只能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雄图镖局跋涉。
近三十年来,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境况谢无风也遭遇过不少,但从未有哪一次,像此刻一样感到恐惧。哪怕六岁时冻僵在雪地里,他也不曾绝望,因为灰色的天空上有母亲的影子,他相信,即便去了Yin曹地府,也有人可以依靠。
可如今不同。纪檀音若是离他而去,这无味的人生,再活百年也是凄凉。
谢无风将少年冰冷的身体向上一托,忏悔道:“怪我,是我行事太鲁莽。”
“别这么说,如果……翟小姐真的没死,花月影想挑拨两家关系,定会趁早对大师兄下手,你是想救他。”纪檀音半阖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痛呼,汗水涔涔而下,打shi了衣衫,又在深秋的天气里冻得冷硬。他说话费力,每隔二三个字便要停下来哈气,不想叫谢无风瞧出他的难捱。
“如今看来,她不仅要诬陷我师门,还想当上武林盟主……”
“疼便喊出来吧,”谢无风帮他揩去眼角的泪水,喉结一滚压下哽咽。
“也,也不是很疼,你方才说……不想让我死,我还有许多年可活,可我……”纪檀音话音一顿,乌黑的睫毛频频眨动,经历了一番挣扎,他终于睁开眼,清润的眸子迎着月光,里头的情意既浅又深,“可我也不想让你死。”
谢无风全身的血ye都停滞在这温柔的一瞥中。很短的对视后,纪檀音便疲惫地垂下眼帘,轻声呓语:“师父不在,师兄也遭了难,我只有你了……”
喉头发涩,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谢无风已分不清自己是狂喜还是悲痛。
“我突然又好热。”纪檀音的体温低至某一点,忽而开始急剧上升。他烧得神志不清,再也无法自控,口中发出破碎的呻yin,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起一些小事。譬如问灵峰上的秋千,小时候师娘绣的肚兜,二师兄淘来的古籍,师父买的冰糖葫芦,不一而足。他甚至还念叨起谢无风的名字,说错怪了他。
谢无风弯腰贴近他的耳朵,低声应和着这些胡言乱语,感到纪檀音的呼吸像炭火一样炙热,他脚步更加乱了,哑声道:“要到了,你撑着点!”
纪檀音恍若未闻,伴随高热而来的是一阵奇痒,源头好似在骨头缝里,无论怎么发狠抓挠都无法平息。渐渐地他暴躁起来,在谢无风怀里乱拱,将小臂抓出了一条条血印子。
“别乱抓!”谢无风腾出一只手来按他,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方才说错怪了我,何解?”
纪檀音不停地扭动扑腾,好像一尾离水的鱼,一边和谢无风抗争一边烦躁地讲话,字句粘连不清,充满愤恨。
谢无风只听得零星几句,内容是语无lun次的剖白,纪檀音坦承自己前段日子惶惶不安,总觉得谢无风逢场作戏,腻味了就要抛下他。
还说绿萝讲了他许多故事,想来他一时厌倦了与青楼花魁的艳情,想找个男子共赴巫山,体会一把断袖分桃的乐趣。
谢无风心酸又心疼,用发麻的胳膊压着他的动作,苦笑道:“何时共赴巫山了?这桩事还未完成,你可别想耍赖。”
此时,雄图镖局巍峨的门墙已在视野中。巡夜的镖师认出他们,箭步上前询问情况。
谢无风心急如焚地往东跨院赶,口中问:“院里谁通医术?”
小玉被吵醒,提着裙子从前院奔来,身后跟着咳嗽不止的老园公洪爷,他是镖局里医术最好的一个。
谢无风将纪檀音放在榻上,撕下一截纱帐捆住他手,系在床头。纪檀音面色chao红,衣衫shi透,难耐的奇痒使得他疯狂扭动,洪爷上前搭脉,被一脚踢在胸口,所幸力道轻微,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