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交甫下棋很快,像是根本不思考一样,“砰砰砰”地落了一片,嘴里不停地给铁辛念着位置。
他知道铁辛记忆力超群,就算现在已经老了,还是能根据他的话在脑中构建出一个棋盘,上面全是黑白交接的棋子。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瞎摆的郑交甫毫不意外地输了。
铁辛不满地伸手胡了一把,所有棋子都混在了一起。
“你就不能好好下?”
郑交甫哈哈大笑道:“小弟不会这个,只能乱摆了。”
“得了吧,你什么水平我不知道,还搞这些虚的?再来,再来一盘!”
说着,铁辛开始将棋子重装回去。
郑交甫本想帮忙,却吃惊地发现,铁辛的手好像一条长河,将黑白子利落地分在两岸,没有一颗错漏,然后抹了两把,把白子放入了郑交甫那边棋盅里,黑子则倒进了自己这边。
“铁兄怎么知道——?”
铁辛哼了一声,道:“知道什么?知道刚才那局,其实我拿的才是黑子?”
郑交甫苦笑道:“真是因果循环,小弟刚刚捉弄过令徒,这会立马就在铁兄面前出了个洋相。”
“你说什么?”
铁辛皱眉道:“你捉弄谁?难道是,桐商?……不是,你怎么做的?”
“我绊了她一跤。”
铁辛微微张开了嘴,愣了一会,方道:“……她……她没——”他沉yin了一会,“刺死你?”
郑交甫:“……也许是想的。”
铁辛:……
“先不说这个,铁兄到底是怎么分辨这黑白子的?”
铁辛抛了枚黑子过去,道:“你自己掂掂。”
郑交甫依言行事,立刻发现原来是重量不一,黑子更轻一些,白子则是正常的,怪不得自己没有发现。
他不由感慨道:“铁兄真是细致过人。这棋盘也一定另有玄机吧?还好小弟刚刚没有乱报位置,自取其辱。”
“你倒不傻。这棋盘每个点下都有一柱空洞,从左边开始,挨个儿压了分量不一的木屑,落子的响动自然不同。”
郑交甫笑道:“得,反正我是听不出来。”
铁辛道:“你也不必贬了自己,这棋盘之声本就是极细微的。自从老朽瞎了后,对弈之人虽然寥寥,但除了我那几个弟子之外,均可称有一技之长,然能听出此玄机的,不过一人而已。”
郑交甫知道铁辛素来自傲,他口中的“有一技之长”,多半是在武学一道登峰造极之人,不由来了兴趣,问道:“是何人呢?”
“那人。”
“……什么?”
铁辛撇了撇嘴:“你又装什么糊涂?‘那人’是谁,你没听过?你的名字可能得他欢喜?”
郑交甫恍然:“……噢,我都忘了。”
“那年海楼湖大战后,我和他便坐下来下了一局。那时我眼睛刚瞎不久,耳朵并不特别好使,他便扯了一块自己的黑衣,也蒙上了眼睛,才和我对弈。没成想只走了两步,他就识破了这棋盘的玄机,立刻便十分喜欢,说有什么清商之律。”
铁辛叹口气道:“乐曲老朽是不懂的,但此人确实令人佩服,天下之大,除你之外,只有他,配做老夫的朋友。”
“铁兄厚誉,愧不敢当。”
郑交甫想了想,又问道:“那令徒之中,可有谁能听出来吗?”
铁辛往后靠了靠风雨廊的廊柱,数道:“陆陲那小子只想着金戈铁马,当然听不到什么;老二倒是心静,听得一清二楚,但我问他可有什么‘音律之美’时,他却说天下声音皆是动静,专注时并无动静,自然也没有乐声。”
郑交甫点头道:“赵伶这人,确有高风。”
他摇摇头:“我看他就该去出家!”
“至于老三,棋虽下得不错,能和他二哥媲美,但眠花宿柳,搔首弄姿,也听不到什么;
“老四就更不必说了,根本不会下棋。
“秋水那孩子半道上弃武从文,耳力更是不如旁人,也听不到。
“六人之中,唯有桐商,既能听到这棋盘的声音,也与‘那人’说的话差不多,她说以它对弈,自负乐章。”
郑交甫赞赏道:“原来她亦有此见解。”
铁辛叹了口气,道:“……但这个女娃娃,太固执了些,认准了什么就跟乌gui似的,咬住便不松口了!”
“铁兄这是什么比喻!”
郑交甫笑了:“说到底她也还是个小孩儿,铁兄刚才发那么大火,到底为了什么?”
铁辛抄起地上的碗,把之前掉到地上的海棠花又扔回了碗里,郑交甫把酒坛抛了起来,酒泉咕噜咕噜地跃入铁辛碗中,坛子又沿原路落了回来,郑交甫半空扶了一下,将它放到了地上。
铁辛灌了口酒,许久没说话,最后才道:“不过是那点事儿罢了。……桐商喜欢六扇门的一个小子,我不同意。”
“她以往喜欢什么,老朽都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