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沅煮得饭,再简单也是好吃的。
楚政吃饱喝足,帮着柳沅收拾了炊具,临睡前又乖乖喝下了一碗刚煮好的汤药。
山里安静,药物助眠,柳沅熄了烛火陪着他躺下,他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呵欠,很快陷入了熟睡。
楚政的身体仍在恢复期,照理来说,他白日劳累一天,夜里应当有个好眠,可他睡着睡着,还是迷迷糊糊的做了个梦。
梦里的长街比他今日跟柳沅走过的街巷宽敞许多,被夜色笼罩的城市依旧热闹繁华,他梦见整条街上都是熙攘的人流,负责叫卖的伙计在各家门前热情洋溢的招揽客商,他在拥挤人群中牢牢牵住了一个人的手,他看不清梦中人的脸,也听不见多少声音,他身前裹着一层化不开的雾气,但这并不影响什么,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就是柳沅。
他们在长街上走了很久,漫长的街道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又或许是因为柳沅要在每一个卖小吃的摊位前停一下。
他们渐渐就不牵手了,他们手里拿满了各种各样的吃食,根本腾不出手,等到终于拿不了的时候,柳沅才不太情愿的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过就在离开长街之前,柳沅还是兴冲冲的撇下他跑去了街边的一个小摊子,坚持买了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个圆圆黏黏的糯米糖糕,里面裹着香甜的蜜豆馅,刚好可以直接叼在嘴里。
他们满载而归,去了一个寂静无人的高处,一边将整座城池的繁华景象收入眼中,一边分享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
他不会吃这些东西,是柳沅用手剥开油纸包,再把里面的每一种东西往他嘴里塞。
他尝到了酸的、苦的、辣的、咸的、好吃的、不好吃的,千奇百怪的味道,别开生面的口感,他鼓着腮帮子嚼都嚼不过来,差点被柳沅生生噎死。
糯米糖糕是他们吃的最后一样东西,软糯醇香的口感让他瞪大了眼睛,他缓缓咬合齿关,尝到了馅料的味道,不可思议的甜味在他唇齿间蔓延开,那是一种能够直接沁去腹脏的甘甜,甜得几乎让他落泪。
楚政在梦里滞了呼吸,他真的很喜欢这种糖糕,馅料是用豆沙和完整的蜜豆混在一起做的,圆滚滚的豆子落去他齿间,他懵懵懂懂的衔住豆子想要咬下细细品尝,但他咬了个空。
柳沅卷走了他嘴里的豆子。柔软灵巧的舌尖更像是某种旖旎**的幻象,他呆呆的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半张着嘴,直至柳沅一击得手,回到远处冲着他促狭一笑,又将那蜜豆抵在齿间,光明正大的咬给他看。
夜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衣裳褶皱,长发凌乱,眼前的雾气突然散开了,楚政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样貌,月下的柳沅一身明红纱衣,红唇皓齿,细细瘦瘦的腕子像是上好的白玉,只需往他肩头一搭,就能让他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拉过了柳沅的手,想要将柳沅扯进他怀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他伸出了发抖的指尖想要紧紧环住柳沅的腰,可就在咫尺之间,他猛地发现他眼前的人变了,盈盈浅笑的柳沅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喜帐和一身正红罗裙的新嫁娘。
珠翠冰凉,金钗刺眼,女子温婉俏丽,亦是明艳动人,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柳沅。
他急忙愤怒又惊慌的逃开,冲出深宅府苑,逃到了跟柳沅并肩走过的街上,不再繁华的夜市死寂一片,他周围仍有行人走过,但却都是木讷机械的。
他抓住那些看不清面容的路人询问他们柳沅在那,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
于是他拼命跑了一路,问了一路,直到手脚发沉,根本无法继续前进,他终于气喘吁吁的拄着膝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粘稠猩红的血水从他喉间溢出,落去衣袖上,倒是能和他身上的喜服融为一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脑海,冷漠又平静的重复着令他发疯的事实。
——柳沅死了。
过于真实的悲怆压得人无法呼吸,他嘶哑的叱骂出声,绝不肯接受这种结果,他发狠的牵扯起不能动弹的手脚,哪怕听见骨骼断裂的闷响也不肯罢休,在几近癫狂的挣扎中,他在雾气之间看见了一捧黄土,简陋的连个石碑都没有。
楚政是从梦中惊醒的,他身边的床铺空无一人,陪着他睡下的柳沅并不在他身边。
他瞳孔紧缩,差点摔下床,因蜷缩而麻木的腿脚不听使唤,他踉踉跄跄的撞开房门迈过门槛,面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沅沅!沅——”
梦中残留的酸涩滞在喉里,像是割rou的钝刀,楚政哑得厉害,迎面的冷风吹木了他冷汗涔涔的脸,冻得他牙关打颤。
好在他看见了柳沅,他看见柳沅正背对着他站在院子里,和梦中相似的月光笼在柳沅身上,为他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沅沅?”
梦境所致的慌乱勉强平息了一些,楚政屏着呼吸,尽可能放缓了声线,他一点也不敢大声说话,月下的柳沅太单薄了,似乎随时随地都会破碎消失。
“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