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
“念远?”那男人脚步一顿,停在墙边一团瘦小的影子跟前。
他垂眸扫了一眼男孩头顶的发旋,继续说道:“这几天我会把你的学籍转到一中,”
他抬头平视眼前雪白的墙壁,耳边回响着医生宣布傅君娴抢救无效死亡的声音,眼底一片漠然:“起来吧,我带你回家。”
... ...
陆家珩永远是冷静的。他从小被教育的东西就是自律与节制。
家境优越,成绩斐然。因为深知性静情逸、心动神疲的道理,从来不曾慌也未曾乱。
可陆家烨不一样。
他是破天荒一个例外生在这个地方,三十来年都在诞谩不经中度过。
可这时间太短了,短到甚至来不及把陈旧的遮羞布揭开,露出里面丑陋的疤,他就带着这个秘密和傅君娴一起葬送在一场意外事故中。
陆家珩接到大哥交通事故死亡的通知时,也并未料想到这场婚姻外还有另一个女人的存在,也并未考虑过一个多余的孩子又该如何去处理。
十岁的男孩儿似乎还称不上是少年,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一步一步爬上医院的楼梯,苍白的手指紧紧扒着冰冷的门框,最后像是泄气了一般,倚着身后的墙壁无力滑下,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双膝间。
在听到自己这位“二叔”的话以后,也只是茫然地抬头望了一眼,双手麻木地抠着裤边的布料,指节僵硬。
“...嗯。”
他听见自己说。
... ...
陆家珩很少回家,确切地说,是在跟曲娆离婚之后,他对于“家庭”的概念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
一向是陆家烨的妻子负责照顾陆骁和陆骢,陆骁不常见父亲,倒是把他波澜不惊的秉性学了个十足十。
柳庭钰把陆骢娇惯成了敢张口要星月的少爷脾气,却始终无法融化陆骁沉默下的坚冰。
但这不妨碍她成为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以及对子女关怀备至的母亲,陆家烨向来游刃有余地扮演着丈夫和父亲的角色,在公司挂着一个像模像样的职位,谈生意、跑应酬也没落下,情人节家里总少不了鲜花,儿子房间里的各色玩具从来不缺。
当然了,偶尔出去偷偷腥也再正常不过,回来时把嘴擦干净就是。
男人嘛,本来就是这种生物。
只要让他们能从平静无波的生活中挖掘到一点点新奇,头脑里的幻想和欲望得到一点点满足,那就会感觉无比幸福,何况对方又是傅君娴这种温顺又干净的良家女呢?
帅气多金、情真意切的公子哥儿向来无往不利,至于什么家庭妻儿,也算不得隐瞒,只不过恰好没说罢了。
傅念远就是这样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他没见过父亲,所以也没人陪他踢足球、写作业,没人把他驮在肩膀上看日出日落,自然也就不懂“父亲”这个称呼是什么含义。
他在年幼无知的每个夜里反复咀嚼同一个词,直到睡意全无、心底泛苦。
傅君娴要强,知道了所谓甜蜜背后不只是深情款款,欺骗与背叛来得气势汹汹,毫不留情地把美好假象揉成了一团烂泥。
怎么办?
拿着化验单去找陆家烨吗?
她哪里做的出来这种事。
所以傅念远只是、也只能在母亲一个人的注视下成长起来,到他懂事了,不再会为没有答案的问题频频困扰时,罪魁祸首倒是赶着要来捡个便宜爹当当,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只是可惜,今天没法去接你放学了,念念。
她三十四岁的生命就结束在充斥着汽油味的狭窄车厢里,姣好的面容被碎玻璃划得血rou模糊,只好带着万般不甘从此长眠在离傅念远遥不可及的梦境里。
“下车吧。”
陆家珩回过头朝后方瞥了一眼,随即利落地打开车门。
等到傅念远站到他跟前,两人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向大门,阳光暖洋洋地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笼罩起来。
可这光好像透不进人心,它轻巧地抚过庭院、草坪,还有秋季簌簌落下的枫叶,贴着男孩额间的碎发顽皮地跳跃,却又没法溜进他的眼睛里。
陆家珩掏出钥匙略有些生疏地开门,一楼沙发上坐着看上去呆呆的女人,手边牵着另一个不大的男孩,他眼眶通红,死死咬着下唇,听到咔嗒一声落锁的声音后,仓皇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母亲的手。
陆家珩顿了顿,开口说道:“大嫂,这是念远。”
他一手揽住男孩的肩膀朝侄子陆骢那边推了推,“叫弟弟。”
傅念远小心翼翼地抬眼扫了一下对面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喉咙发紧,他把拇指攥紧掌心里,坚硬的指甲划过细嫩的皮rou。
“弟…”
后一个字还没喊出来,那男孩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用力把他往后一推——
傅念远猝不及防地倒向地面,大脑一片空白。
可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