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廷躺在胡莲声的腿上,也不知是真寐假寐,直至到了杨府,胡莲声轻轻地推他一把,他才离了胡莲声的腿。
莲声到了府内,事情还是很多的。
从前府里的管家只是让他跟着杨少廷乱逛,现如今瞧他老实话少,便让他辖管杨少廷的饮食起居。杨少廷这位爷,事情最多,脾气最大,府里是谁也不敢管的。
胡莲声跟随着杨少廷进了屋,问候了夫人,快步地就要去端茶送水,心里计划着清洗浴缸、整理床铺的诸多事宜,一刻也不得闲。
杨少廷坐在沙发上,眼珠子随着胡莲声来回地转,末了看不见他了,这才闭着眼睛,将身体展开来,长舒了一口气。杨太太在一旁观察他,最终有些秘密地欢喜似的,坐在他身旁:“少廷,舞会如何呀?”
杨少廷没抬眼:“不怎么样。”
杨太太卷着手帕,一揩他的脸,心想到底是自个儿的儿子,是骗不了自己的:“我看并不是不怎么样嘛!”她歪着头,很有兴趣起来:“我瞧你是高兴了,究竟是哪家的小姐,本领如此地厉害,让我们少廷见着也开心了?”
杨少廷想起那些小姐就胳膊疼——被她们拉扯着要进舞池,是该疼的。
“谁也不是。”
杨太太有些惊奇而慌张:“不是小姐?哪个丫头?”
杨少廷懒得解释,找着由头,振袖而去:“莲声!放着水,我要洗澡!”
杨太太在背后,拉着他还想讲:“少廷,说呀!”
少廷真去洗澡了。一天的脂粉气,熏得他头晕。胡莲声在浴室里头试好了水温,才喊:“少爷,放好了。”
喊完不算,杨少廷洗澡,他是不能走的:他要留着给杨少廷搓背。
谁知正是这一会儿搓背的时间,杨少廷突然就发了难:
“李宗岱跟你说了什么?”
雾气腾腾的,胡莲声专心致志地工作,冷不丁地被这么一问,毛巾也掉了:“啊?”
杨少廷背朝着他,项背连着肩胛骨,显现出了即将成熟而宽阔的轮廓。
“在酒台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
胡莲声捡起毛巾,老老实实地思考,动作也缓慢了:“他、他说,”莲声的喉咙仿佛也被雾气模糊了:“问我要不要去他府里。”
杨少廷一听,险些将浴缸掀了。
这一回,梁子是确切地结下来了。
杨少廷登时暴怒,又联想起胡莲声彼时笑得春光灿烂,于是敏捷的转过身来,揪着胡莲声,即将要踮起脚了:“你说了什么?”杨少廷的面部渐渐地充了血,显得脖子也粗了:“你答应他了?你敢?”
胡莲声还拿着毛巾,被他攥住衣领,尚惦记着杨少廷一后背的肥皂泡,急急道:“少爷,别生气、别生气,少爷在,我一定不去的……”
这话一出,杨少廷的脸还涨红着,却不说话了。他使劲儿睁着长眼睛一瞪,胯下生风,又坐了回去。
胡莲声悄悄地将衣服理好了,接着给他擦。
跟杨少廷朝夕共处十五年,胡莲声越发明白此人的本质乃是个二踢脚,一点就着,一串炮响完,也就没了。
杨少廷这回是真动了怒,胸口起伏,连带着肩膀一块儿耸动了。
“胡莲声,我话说在前头,”杨少廷扭过头,只是骂:“你下次见到李宗岱,让他个王八蛋不要做梦!”
胡莲声心下一思索,认为李宗岱与杨少廷相比,谁更像王八蛋,是非常明显的。
他一下一下地擦杨少廷的背:“少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杨少廷听到他的答复,这才将身下毛巾一解,按在了胡莲声的怀里:“行了,去给我铺床!”
杨少廷十六岁时,杨老爷百忙之中,回了三祥城一趟。这是杨少廷第一次跟着杨老爷出门,做他的秘书,学习他的生意。
此前杨少廷上私塾念书是念懒了,不愿意到处地跑:“我不去,太累了!”
杨老爷心平气和地踹了他一脚:“不去,一家老小往后都是你养,你怎么养?带着莲声,你一个碗,他一个碗,上马头街要饭!”
杨少廷这时候已经过了撒泼耍赖的年龄,他自知没有道理,也不愿意和胡莲声共同要饭,最终屈服了。
其实他跟着杨老爷,算到最后,得便宜的是杨老爷本人。他谈生意,杨少廷正经八百,乖乖地在他身后一站,吸引着对方抬头看他:“这位是?”
杨老爷不厌其烦:“家里的小子,想来见见世面,见笑。”
于是此番生意谈话,大多在此后成为了杨少廷的个人生活问询,府中有女儿的,自然格外留心,更有甚者,男女皆有,自己跃跃欲试,想要结识杨少廷。至于生意事,若不是什么打紧,权作是见面之礼,利落地敲定下来了。
杨少廷堪称如芒在脸。纵使如此,他也要按下心思供人观赏,又要分出耳朵听他父亲的教导:不听不行,回去杨老爷一问三不知,是要揍人的。杨少廷目前揍不过他,因此还算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