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是陈宝琴小姐十六岁的生日。
杨少廷舞也学过,曲也听过,不管乐不乐意,这回是一定要派上用场了。况且陈宝琴是从小同他玩到大,不去陈府出席,他是不占道理的。
陈宝琴小姐,或称密斯陈,如今出落大方,且正值二八年华,很是觉醒了一些美的意识:她当日穿着烟红旗袍,上头一簇一簇的绣球花,若不是肌肤白净,是万万穿不得的,加之她头发光滑,嘴唇自然红润,有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意思。来来往往的宾客见了,总要夸她一句:“密斯陈,楚楚动人呀!”
杨少廷没有被动着。他觉着陈宝琴今日涂脂抹粉的,像深闺大院里的太太,显老。
而他见了陈宝琴,疑惑她为何奋力地朝自己眨眼:“密斯陈,眼睛里有沙?”
陈宝琴秋波送不成,气坏了:“你不许叫我密斯陈!”
说罢,她拉过杨少廷的手,将要带他去舞池中央,又偏头悄悄地问他:“以后不要喊我姐姐,叫我宝琴,好不好?”
杨少廷被她牵着走,心道这个“姐姐”,当初也不是我乐意叫的。然而她是今日主角,杨少廷不好拂了她的兴致,点了点头:“宝琴。”
陈宝琴很爱听他这一声,捏了捏他的手,答应得有些羞涩:“哎。”
胡莲声作为杨少廷的跟班儿,在一旁目睹了全程。杨少廷一走,他在原地不禁思考起来:以后该如何去喊宝琴呢?杨少nainai,抑或是密斯杨?
他正想着,准备找个僻静位置等待杨少廷,忽然肩膀被人一拍:“莲声!”
胡莲声回头一看,眼神一对正,不由得笑了起来:是李宗岱。
李少爷的三七分如今向后梳了起来,人也不似从前消瘦了——五年前被杨少廷揍了一回,他反思总结,实在觉得窝囊,此后认真吃饭,算是匀称了一点儿,此刻他穿着西式装束,有鼻子有脸的,也称得上玉树临风。
胡莲声对他的印象倒是很好:李少爷对他的歌声十分挂念,多次来杨府上邀请过他。他虽然并不怎么乐意唱,然而对他好的,他全记得。
“杨少廷哪里去了?”李宗岱左右一看,末了在舞池中央看见了他,陈宝琴将下巴搁在他的臂膀上,拉着他转圈儿呢。
“哈!好家伙,我看迟早得……”
李宗岱懒得再看,拉过莲声的手,走在前头笑:“莲声,以后岂不是要管陈宝琴叫太太?”
莲声也微笑着,唯唯诺诺地:“是……”
李宗岱将莲声拉来了酒柜旁边儿,抽了两个高脚杯,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玫瑰露:“你能喝么?”他将酒杯推给莲声:“这酒还不错,时间不大长。”
莲声怯怯地坐在凳子上,也不知这样合不合规矩,挺大个骨架,恨不得缩成一团。他伸手接过了李宗岱给他的杯子,两只手捧着,抿了一小口。李宗岱看着他笑,握着他一只手:“这酒杯,得这么拿……”
要不是杨少廷长得高,人头攒动的,还真看不见酒柜这个角落。
陈宝琴脸上细瘦,身上反而珠圆玉润的,总的来说,很有分量。杨少廷托着她的腰,托得手酸,本想先告一段落,谁知这一抬头,赫然就见了酒柜边的莲声。
莲声坐在那儿,面前站着李宗岱。李宗岱靠着酒柜,脸上眉飞色舞,在跟莲声讲话。
莲声的侧脸轮廓分明,鼻子挺着,一对儿粗眉毛轻松地垂下来,捧着酒杯,在笑。
莲声在冲着李宗岱笑。
他在笑什么?
正在此时,舞池内陡然响起了一声哀鸣——是宝琴。
宝琴结结实实地被杨少廷踩了一脚。杨少廷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发觉陈宝琴的姿势业已走了形,这才知道自己将她踩中了。宝琴抬着脚吃痛了一会儿,周围却纷纷地起了哄:“哎呀,以后和杨少爷,常有的……”
“这还是头一回呢!宝琴,忍着些……”说罢是绵长暧昧的笑,一传十十传百,笑声便将杨少廷淹没了。
杨少廷没说话,低头看着宝琴的脚,发了红。倒是宝琴先开了口,经周遭人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心些!我这鞋,不好走路的……”
杨少廷望着她,她的脚被鞋子托着,脚背拱得高高的,整个人倾向了杨少廷怀里。杨少廷这时候无端端地想了起来:莲声那一天穿的是布鞋,看不见他的脚背。同时他也记起来,胡莲声上头穿的灰白的长衫,是因为他傻里傻气,舍不得换,洗脱了色了。
他盯着陈宝琴小巧的高跟鞋,觉得那个又细又尖的跟儿仿佛戳进了他心里,在里头胡乱地搅,搅得他心烦意乱,怒火横生,一如五年前,将李宗岱一顿痛殴的那个早晨。
杨少廷这股无名火起,烧得他喉咙发干。
然而细细一追究,他也不知自己火的是个什么劲儿,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跟他讲起了道理:李宗岱找人喝酒,岂不是正常之至,关你杨少廷什么事?况且找你的跟班喝酒,是给你面子极了——又忘了你爹被他爹压一头了?
杨少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