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檀睡下的时候是五点四十五,八点半的时候他醒来。床头台灯半开着,卧室里沉淀着蜜一样的光线,因为过暗而显得浑浊。方檀伸个懒腰,又一次将手伸到床边人的膝头,试图够他手里的硬皮书:“要看书的话,把灯开大点啊。”
韩复合上封面,方檀要来拿,他顺从地把书放到对方手里,没有多的话要讲。方檀翻来覆去一看,笑出声:“简明西方音乐理论发展史?看着不费劲吗?”
几乎是“能看懂吗?”的委婉版本。韩复抿抿发干的唇,表情沉静,是同几小时前的坐立不安截然不同的状态:“打好理论基础,以后或许会有帮助。”
“也不见得,像我就比较靠感觉,”方檀说,“实话告诉你,这本也是我买来充门面的……你跟他的口味还真不一样。”
“他”是谁无需多言。方檀这样说,等于是专程候着韩复问出“他平时看什么”;说话的时候眉睫都不动一下,动机用意藏在漫不经心的口吻里。韩复看出来了:这个人不知为何,总是对这类话题乐此不疲。他刚要顺着方檀意思问上一句,转眼就想起在三层书柜最高层那本西班牙谣曲,翻过太多次,页面边缘甚至有水渍过的痕迹。答案不言自明……但在TSF的时期,祝启蓝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他这一爱好,他宁可附和李苡,说自己也最爱猎人和乔乔的奇妙冒险,仅是如此,已经能让他在不少粉丝中收获“哥哥好有品位”的称赞了。
“是挺不一样的,”韩复只好说,“当时也就是碰巧凑在一块儿了。”
他当然是同祝启蓝“凑在一块儿”,哪里比得上方檀用情之深:祝启蓝要抽身走,要投身双栖明星天王梦,是韩复自己不理解祝启蓝这片炽热雄心,至今陷在往昔迷梦无法释怀;而方檀多么爱他,发烧到失魂落魄,身边照顾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仍心心念念不忘那姓名。面对此等人间真情,韩复真应当自愧弗如,再也不要计较这段关系里一切匪夷所思的成分。如是便有上好的鲜花大道供他走,何必去分辨方檀要的是代偿还是报复。
“你一直待在这儿?”他问韩复,等来后者诚实地点头。方檀见韩复对此兴致淡薄,索性换了话题——但将那本理论书甩到床的另一边。“……谢谢。”他这么说时,韩复确实露出一丝惊讶神情,但随即融在迅速的摇头里。
“您……”韩复上下唇轻轻一碰,但他发现自己仍吐不出“包养”两个字来,“我们签过协议的。”
“那我说什么没有?”
梦话,胡话,一切可能在他罕见的脆弱之际走漏风声的音节。韩复定定望方檀,下意识地摇头,同时扪心自问:他为什么会撒这个谎?Galen,方檀明明这么喊过,且极有可能自己也清楚。Galen。方檀不再说话,韩复则在心里自行重复这个陌生发音。钝钝地擦过喉头的浊音,然后是舌头划过齿背——快要变得哀怨缠绵的一系列动作。是,他想,此前他从不知道有人可以这样称呼祝启蓝,如此隐秘暧昧,哪怕指向遥远的旧日幻象。而就在半年、或者更久之前,韩复或许还有怀抱嫉妒的余地。如今他又能心有戚戚地看向谁?
他终于坐不住了。
“我去看看热水……”韩复从他自己拖来的椅子上站起身。别急,方檀叫住即将跨出房门的他:我一会儿自己会去,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只要稍微恢复一点,方檀的语气就强烈起来;但无论强烈与否,他都能将韩复牢牢拴在自己身边。
你今天很困。方檀又说:睡在这里,哪儿也别去,我又不会传染你,怕什么?
韩复的确很困。可方檀甚至没有要他做什么:煮好汤圆端上桌,备好退烧药热毛巾和热水,这是至交好友就能做到的事。唯一一次出门,还是因为他自己有通告要赶。他不知道方檀对其他人是怎样,或他如果碰到别的人会怎样,只作为金主而言,至少从一开始方檀就待韩复不薄——简直称得上仁厚:他捧红韩复,为他写歌、包碟、找来更好的资源,当然也包括替他摆平绯闻;而在**上则温和得近于被动。假如这当中存在“感情”,方檀毫无疑问更像感情的奉献者,而非索取者。但这当然说明方檀别有所图,可就算明白这一点,也改变不了韩复的境况:他简直太被命运所眷顾了。
这晚他躺在方檀身边。同一个位置,前一个晚上,他卖力地让方檀高chao了三次,汗黏着汗黏着不清不楚的贴面深吻。方檀不会在这些时候催他“用力”或者“再快点”,他根本不像***的主导者:只是一语不发,任凭浪chao似的快感让自己浑身颤抖,双眼失神。而这晚他吹过头发,背向韩复而眠,睡衣领口稳妥地散发薄荷味,好像他们是一双惯于共同入眠的人,即使各怀心事,也只是同居生活的常态。
这次的咨询结束后,祝启蓝忽然问米连:“当初方檀怎么跟你提的?”
他一如往常,问人时还要咬着柠檬水吸管,看人时笑得唇红齿白。粉丝爱惨这一套,但米连显然还不是他的迷。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滑落,米连及时向上一推:“方先生?……他只跟我说有个朋友,可能会需要过来聊聊,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