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反复拿凉水拍了拍脸,镜子里他双眼被冷水激得发红,看上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转身出去是方檀一张苍白的脸,下颌还藏在被子里。“怎么,怕我得病?”他语带冷笑,起初韩复还不知道原因,但很快反应过来,“当初不是有体检报告?”——韩复想起当初他确实看过那样的文件,当然也交出了自己的,十足公正透明合规庄严的一套程序,要他信任到死。
然而方檀会有这样的反应,恰说明此前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念头转瞬即逝,平复在他走回方檀身边前。不是错觉:方檀的语气比往日尖刻许多,好像终于想起来他确实有颐指气使韩复的权力:“我不想看医生。”
韩复抿着嘴:不会太久,无需他插嘴,下一个指示已经到了。“这么急着走?”方檀要求他。啊,当然。韩复想:一个通告推延造成的人气流失,在金牌制作人面前一点都不重要;他如何允诺你,就当然会如何允诺你更多,但一切都要按着他的方式来。于是韩复俯**,这也丝毫没能让他眉头松下一点,方檀盯住他片刻,抬手按住韩复的眉心。
“你就这么不情愿照顾我?”
“……没有,”韩复摇头,但只是为了避开方檀的指尖。他转过身,往厨房走去,忘了自己并不Jing于此道:无事可做的那几年,他也没能让自己的独居生活变得更好些,“方老师想吃什么?面条还是粥?”
“冰箱里有速冻汤圆,煮的时候记得加水。”
又甜腻,又不好消化,按理不该给病人当早餐,倒是省了韩复许多事。他怎么会需要了解方檀的胃口喜好?然而方檀似乎早已清楚他缺乏厨艺常识。但上一次近庖厨好像也是因为方檀,那个《大生活家》的经营类综艺,他在后厨帮工,糗事被巧妙地剪辑为圈粉点。加水时韩复变得心不在焉,心想方檀也许看过节目,看过他在**点钟的太阳下弹乌克丽丽的场面。当初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赴》里收录了这首即兴的完整版,歌词最终却重新填过。
他端着汤圆到床头,发现方檀已经又睡下了。
大约是鬼迷心窍:蹑手蹑脚换衣出门是鬼迷心窍,节目录制过程里几次咬着舌头也是鬼迷心窍。他念读者来信:上初中时把耳机线藏在袖子里偷偷听他的歌,现在做投行,疲惫之余多感激他能继续带来好音乐;此时焦躁不住在韩复胸腔内蒸腾,要他频频回头望,望完才庆幸不是在镜头前,忘了回答来信结末关于TSF再次合体的期许(“那个听盗版歌曲的孩子长大了,”歌迷说,“我欠你们一张演唱会门票!”)。以复古情怀为卖点的电台打歌栏目里,方檀的旋律再度响起,琴弦绵密地割过耳膜。
结束录制时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即使在报刊亭买了烟也无法缓解那股焦躁及与之并存的尴尬感——何况那包铁塔猫还是十足假货,萦绕的nai油味让他心神不宁。大概七八年前的时候,他也在这里录过节目,孰料仍未吸取教训,于是连那家以前光顾过的萝卜牛杂都难吃得如出一辙。
但他还记得要在门外日头已经有斜坠趋势时,及时地抽开凳子离去,而这大概也是鬼迷心窍之一种。开门时马克杯在他面前粉身碎骨,场面并不陌生,只是换了视角。方檀居然还在等他?他感到一种可笑的恍惚:“我以为您只是说留下来做饭,您有……”
他当然只想说助理,但这当然也是明知故问,刻意挑衅,哪怕他已经自己收了声,蹲**,一片片捡拾碎片,勉强辨认这大概是某次北海道之旅的纪念品。韩复这样低着头,大概只想避过方檀目光,但方檀已经走到他身前,将他的手拽离地面。“没有人,”他说,“不会有人来这里,你满意了吗?”
是有点哑的声音。
而韩复还在想:为什么非得跟自己说这个?难道方檀以为这就是他所希求的?他下意识想从方檀那里缩回手,孰料却被捉得更紧,指端的高温烫着他的皮rou。他只好放开那枚细小碎片,站起身,这一回是更真诚地为自己辩解:“方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在和病人较劲,较得像一幕拙劣话剧。事实是方檀的手已经缠上来,将他往自己怀里困。他比方檀高一点,不明显的身高差让方檀把下巴埋在他肩上,示弱的意思强烈到变为造作,nai油爆珠的香Jing气息再度在肺叶间徐徐舞动。“那你为什么走?”方檀问他,声气虚弱地质问。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忘强调韩复除了这里没别处可去——于是韩复转过身,将他推开一点,但也因此能看着方檀闭起的双眼。这时韩复发现:自己竟然也能因此感到难过。
方檀轻声说,我不舒服。
和往常完全不同的方檀,但离“惊喜”的距离尚有十万八千里。韩复无话可说,手背压在方檀额头上,土方法测不准,也知道他的症状比上午更严重。他把方檀拽到卧室里,替人掖上被子,不料方檀从被子下挥出手,一不小心就擦到韩复脸上。“别让我睡觉,”他喝了热水,咽了退烧药,声音却哑得更厉害,“我睡了一整天了,我睡不着。”
所以之前药也不吃医院也不去,怎么可能稍有好转?韩复皱眉,吸气呼气,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