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突然垂落在眼睑上的光线惊醒的。猛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瞳孔中映出的是大树苍翠的剪影和辽远的晴空。
六月明媚的阳光汹涌而至,穿越过厚密的枝叶将大树的Yin影切割成诡异斑驳的图案,像极一地破碎支离的残梦。
侧目向旁边看去,青石边并没有那个会一直静静看着我的人。
方才看见娘亲,果然只是在梦里了啊……
苍茫人海原来又只剩独自一人了。
忍不住虚探出手去,任细碎的光线落在掌心,感觉那个地方会升起灼人的温度,就像娘亲最后一次落在我脸上的眼泪,烫得心都会微微的疼。
只是到了如今,就连那份温度也再无法贪恋。
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生我爱我的那个人,总在我的生命中早早离去,在我还来不及明白的时候,在我还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突然就只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品尝她们留与我的痛与悲。
我曾经为此耿耿于怀了一生,恨了一生,这一次,却不敢再生出怨,不敢再背负恨。我只是要依了她们最真切的心愿,独自好好活着,也只是常常暗自祈祷,愿她们来生安好。
胃里忽然翻绞一般痛,才想起平日里来送饭的那嚣张丫鬟已经两天没有来了,或有意或无意,大概是又忘记我的存在了吧。然而仍要暗自庆幸这座府宅里总算还有人并未彻底放任我自生自灭,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他至少容忍了我在这小小院落里的生存。饥寒算得了什么呢?生存的法则,我已经了解得足够深刻了,只要命还在,一切好说。
折一段草梗咬着,重又仰面躺下,夏日的暖风挟了shi气自头顶的草尖上掠过,吹得人熏熏欲睡。我眯了眼看着天空中细碎的浮云,思绪便一点点飘远。
真正意识到自己重生了的时候其实并不惊讶,我不在乎这个莫名其妙的时空和闻所未闻的朝代,也不在乎什么家世身份,我在乎的,始终只是那个独自生下我,将我如获至宝般小心护在怀中用轻软的语调哄我的女子。
那是我这一世的母亲啊,是三十几年人间冷暖后,又让我回归到最初的温暖中的人。
我记得在她的子宫里被羊水温柔包裹的感觉,记得从她的胸腔中传来的清晰规律的心跳声音,记得她传递给我的满足欣喜的感情。那些黑暗而漫长的成长日子里,心中生出的最纯朴真挚的悸动,让我在出生那一刻几欲落下泪来,而我只是不哭不闹地偎在她怀中,近乎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温暖,不自觉露出在婴儿脸上也许会显得怪异的笑容。后来的日子里,我长成别人眼中又痴又哑的废物,却在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对着她笑得狡诘,轻轻地一声一声喊她娘亲,然后她会将我抱进怀里,用十分宠溺的语气在我耳边叹息:“离儿……”
那时侯幸福得几乎忘却了所有。任她在监视我们的人面前演戏,暗中教我读书写字,背些稀奇古怪的毒经和武功秘籍,抑或是听她说些江湖朝野中的趣事,又或者只是倚在她怀中,和她一起躺在院子里看天光云影。
有时会想,于我而言,得了全天下最最珍贵的宝物也不过如此吧,于是万分珍惜每一分一秒的时光,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像是从光Yin里偷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连本带利一起被收走。
三年不过一瞬,在我还时时刻刻期待着快些长大快些变强,然后带她离开,或打马江湖或隐居村野,过最平淡安宁的生活的时候,所有的期许在一夕之间皆成泡影。
——她竟不在了。
我甚至来不及惊惶,错愕中回过神来,搂着我的人身体已是一片冰冷,只留在我脸上的那一滴泪,滚烫得似要在心脏上烙出一个印痕。然后疼痛才沿着神经漫延开,尖锐得连指尖都是一片麻木。
我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失掉了我唯一的温暖和牵绊。
然后,生命里又是一片空茫。
忍不住苦笑起来,就算再活一次,原来也终究是逃不过孑然一身的命运。
不是不曾怨愤,然而当那些遥远得几被遗忘的前尘记忆渐渐鲜活,我记起奈何桥上要求保留记忆的初衷,便也日渐坦然,除了心底钝钝的痛再无其他。而那些痛,在孤身一人的两个月里,竟也日益淡薄,沉淀下来的,便只是对那个女子最深刻的怀念。
突然间庆幸起当时提出保留记忆那样的要求来。若不然,大概又是一场万劫不复的爱恨纠葛罢。
面对与上一世如此相似而又更加不堪的际遇,除了苦笑,我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是否该埋怨上苍捉弄。
许是命里便与父无缘,比之前世的不被期待,这一回,却实实在在是那本该被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的眼中钉心头刺了,因为我便是他曾受过的耻辱的见证者。我不知道母亲除了生命还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让那个在她的形容中异常冷酷霸气的男人容忍了我的生存。
有时候会自嘲地想,作为父亲,舒凌谦待我竟也算是不错的,至少我不必担心自己的性命会断送在他手上,甚至也不用担心他会不管我的死活。只是那时候看不透,便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