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闵把陆康说的那个小区里的闲话,整理成了一个短篇小说,又编了一个结尾,他删删改改足足写了三天,落笔的当天就往《争鸣》寄了去,加急挂号信。信一塞进邮筒,他便陷入了一种焦灼的惴惴不安中。
这一次,回信来得飞快,邮递员在楼下喊叶闵,拗口的方言仿若天降福音,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
林原这一次的笔迹抑扬顿挫,一改以往潦草的态度,显得颇为激动。信上极其简短地写:“君窍大开,只欠火候。”
叶闵并不沮丧,他已经失败了许多次,不急于求这一次草率而轻易地成功,相反,他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快乐,一种张扬放肆的解脱。
好像实验成功了。
叶闵看着那封信,突然哭了。好像一个孩子那样,盘腿坐在床上两手捂着脸,先是抽抽搭搭的,继而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天,他连班都没去上。
晚上陆康还是照常来敲梆子卖宵夜,叶闵没有下楼,他便心知肚明,这是有了回音了。前两天叶闵嘴碎得快比得上唐僧了,一直叨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也不着急,留了叶闵的那份馄饨,又匀出点酱rou素鸡搁在一边,又推着车子走街串巷去了,等到东西都卖光,这才慢悠悠地转回来,推车停在一旁落上锁,熟门熟路地上楼去了。
叶闵家的防盗门没锁,里门是锁的,陆康咂了咂嘴,伸出两根手指从纱网防盗门的破洞里摸进去,熟练地夹出一枚黄铜的钥匙——叶闵经常出门忘带钥匙,几次向陆康求援之后,被强制性要求刻了一把备用钥匙,藏在这个洞里,结果打了这个备用的,叶闵竟然再也没忘带过了。
陆康吹了吹钥匙上的灰,又用手指捻了捻,捅开了叶闵家的大门。
“谁呀?”叶闵听到动静,谨慎地抱着枕头(当自卫武器?)掩在卧室门后探出头、
“我,”陆康脱了鞋走进去,头也不抬就能猜到叶闵紧张兮兮的小样,“还能是哪个?呆逼。”
叶闵愣了下:“你怎么进来的?你会撬锁?”
“”陆康翻了个白眼,“这钥匙还是我他妈帮你配的完了给你藏的,呆逼。”
叶闵恍然大悟一般。
“你咋来了呀?”
陆康抬头看他,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眼皮都肿得发亮了,乐了一下,抬起小指上勾着装着生馄饨和酱rou素鸡的方便袋,晃了晃:“不饿啊?”
“饿了。”叶闵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下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腼腆地说。“可是我这里没有锅灶呀?”
“得,”陆康撇了撇嘴,“费劲爬上来还得下去给你煮,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嘿嘿,”叶闵挠了挠头,讨好地说道,“我跟你一起下去呀!”
陆康又忙活着把开灶烧水,叶闵两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烧上水看着叶闵蓦地一笑,打趣道:“坐这么直,等着本长官训话呐?”
叶闵如梦初醒一般一个激灵,这才从神游中清醒过来,然后身子一垮,整个人窝成了一团。陆康也不说话,只是嘴角含笑地安静地看着他,听到开水翻滚的声音便转过身去下馄饨。小区的夏夜有一些喧嚣,纳凉的老头老太们七嘴八舌说着张家长李家短,不远处的棋牌室传出激动的吆五喝六,不知名的树上还藏着知了在一阵一阵地长鸣。
叶闵抱着膝盖闷头不语,陆康握着长柄漏勺看着饱满的馄饨在沸水中上下翻腾,无话之间,仿佛离那些热闹的声音,远隔万里,那么寂静。
陆康拿过放在叶闵身侧的搪瓷缸,调好了佐料连着馄饨带水,一起倒了进去,热气腾腾,素鸡和酱rou片好了码在盖子上,整整齐齐地给叶闵送到了面前。叶闵从兜里掏出调羹就埋头苦吃,扬州的夏天chaoshi而闷热,蒸腾的热汽卷着喷香、烫热的汤水连着馄饨咽进肚里,逼出了一头一脸的淋漓热汗。
叶闵又哭了。
“嗝,”他原本哭得就还闷着一口气,这会儿更是连连打嗝,说话直抽抽,“陆、陆康、嗝,你馄饨、嗝、汤咸了!”
陆康点了根烟靠在墙边抽,低头看着叶闵那副蠢样,只是淡淡地说:“咸个屁,你又是汗又是眼泪水,全往缸里掉,齁死你算了。”
“我、嗝,”叶闵抬起胳膊就去擦,脸上的汗啊泪啊全糊在衣服上,“他妈的、嗝、没哭!”
“”陆康强忍住笑意,又看了他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徐徐喷出来,“哭就哭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谁没哭过呢。哭出来才痛快,好事。”
叶闵原先还咬着嘴唇硬憋,这会儿完全憋不住了,眼泪哗哗地落下来,他执拗地抹着眼泪又轻如絮语地念叨着:“今天、林原给我、回信了他说我开窍了,我不懂啊,这是好事吧,好事呀。可我为什么这么想哭呢?陆康,我好想告诉我妈,可我又什么也没干出来,陆康,我很开心、但又真的很难过陆康、陆康”
他好像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却发泄一样地一直说个不停,到最后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陆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