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将烫好的酒送上来,赵阐之连饮三盅才驱散体内的寒意。他放下酒盅,一双手又端着壶伸过来替他斟满。赵阐之抬头看了眼那双手的主人,她约二十来岁,有一副狄人特征明显的面容。自从伏亓死后南北休战,似这般狄汉混血的长相在端州便不再罕见,他却仍旧觉得这名女侍有些面熟,犹豫着问:“你你在端王府伺候多少年了?”
那婢女欣慰地一笑:“殿下,我是菡萏啊。”
“原来是你。”赵阐之终于想起,这便是自己当年在端夷捡来送到赵释之身边照顾他的女孩,于是衷心夸赞道:“没想到你都出落得这样亭亭玉立了。”
菡萏低头赧然一笑:“殿下过奖。”
遇上五年前的故人,赵阐之自感亲切,拉住她闲聊。他问了许多问题,多是关于赵释之这些年的情况。菡萏一一答了,看着肃王殿下假装热切惊奇的表情,就在心中叹息,北境消息并不闭塞,端州发生的一切事情赵阐之想必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何须她来重复;他不过是想尽量让别的东西占据自己的脑海,好不去想那个人罢了。
不一会儿一名仆人走了进来,对菡萏使了个颜色。菡萏会意,轻点了一下头,对赵阐之道:“肃王殿下,王爷与王妃来了。”
赵阐之执酒盅的手略抖一下,洒出一滴酒在前襟。
随着一阵说话声,赵释之迈进了正厅的大门,卫秋信完完全全被挡在他高大的身体之后,只能看见随走路而晃动的袍角袖口。他胸口的酒渍被赵释之收入眼底,后者眯了一下眼睛,随后对他微笑。
在陈朝人口耳相传的故事中,常将狄人比喻为狼,是贬他们凶狠、残暴、丑陋。小时候他的六哥当着他的面唤他和弟弟为狼崽子,他一时气不过将那口出狂言的小子修理了一顿;六皇子一状告到皇后那里,皇后当天便重罚了他,此后赵阐之对这个字眼讳莫如深。但这一瞬赵阐之却有一种错觉,他的弟弟当真长成了一匹头狼,有了足够的力量来与他争夺权力、地盘,甚至爱人。
待他回过神时,那造成他错觉的神情已从赵释之脸上消失了。赵释之对刚才一刹那间兄长心中起的波澜一无所知,躬身向他行了一礼。
端王妃从他的丈夫身后踏出,站在那里顿了一顿,才执臣礼相见。他的官职还在,这原不算逾矩,只显得有几分此地无银的怪异。好在肃王未曾注意,眼神飞快地掠过卫秋信脖颈上的几星粉红的吻痕——在城门口时它们还不曾出现在那里,难怪他们换个衣服就花了那么长时间——就低下头,说:“坐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天色已晚,待三人落座,菡萏即命人传菜,为肃王接风。
这时节端州天寒地冻的,几乎吃不到什么新鲜蔬果,待菜肴一道道呈上,赵阐之才发现桌上摆满了京城的菜色,散发出喷香扑鼻令人怀念的旧时味道。他一愣,手指搭在筷子上,去望赵释之。
赵释之见他不动,泰然自若地为他夹了一箸百合炒鱼片,道:“不知大哥口味有没有变,我让厨房准备的都是你以前爱吃的。”
赵阐之十七岁出来打仗,算起来有十几年没吃过京城的东西了。他往口中送了一片鱼,果然是鲜美爽口,不输宫中御厨的手艺。他望着这一桌菜皱了皱眉,想着如此鲜嫩的蔬菜最近也怕要从霞州采购,价格不提,光是运输就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这建地偏僻的端王府何以变得如此铺张?
下一刻就听赵释之开口解释,好似看出了他的顾虑:“我封王以后,陛下怜我在端州受苦,特地从御膳房挑了一位御厨派来王府。不过端州能吃的不多,也只有今日大哥回来,才特地从别地买了新鲜的食材,总算让皇家的御厨有了一次用武之地。”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似这也算是一桩恩宠。可谁都知道这五年来皇帝一次都没召赵释之回过京城,若不是他哥哥肃王有军功在身,恐怕金銮殿中的那位连这一点特殊的关照都不会给他。
赵阐之左右环顾,发现正厅中除了菡萏,其他下人都已退下。他便无顾忌,问道:“我回来之事已禀报陛下了么?”
赵释之笑了笑:“禀不禀报,他都已知道了吧。”
“说的也是。”
席上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奔波一整天,赵阐之是真的饿了,见没人说话,便埋头大快朵颐,面前的几道菜几乎都被他扫荡了大半。
赵释之以一种十分矜持的姿态小口小口地吃饭,他一向有些挑食,只拣味道偏甜的菜吃,没几口就放下筷子让菡萏送茶来清口。赵阐之看得心里犯嘀咕,这样真的吃得饱么。没过一会儿卫秋信也放了筷子。赵阐之吃了一会儿,终于发现桌上只剩下自己一人咀嚼的声音。
“菡萏。”卫秋信突然开口了。赵阐之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追寻着他,自从他成了赵释之的王妃,连他的声音好像都变得稀罕起来。
“将桌上的菜换一换吧,这一碟,这一碟,还有这一碟,肃王殿下连碰都没碰过。”卫秋信指了几个离得赵阐之较远的盘子,对菡萏吩咐道,他想了想,又说,“有些凉了,叫后厨热过再端上